春节前，忙完朗齐的工作，班琪和杨桃又抽空去拜访了卢奋进。真正闲下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她们才开始准备回县城过年。
火车当然是首选。这时候公路管控还有空子可钻，很多长途客车在春节期间超载、超负荷运转，总是有安全隐患的。
2002年，火车还没有网上售票，长途票倒是可以用电话提前订票，不过，得过两三天才能拿到。再有，就是去火车站的售票处排大长队。二十几个售票窗口都排着长龙，排队时间至少半个小时。
再麻烦，也挡不住大家回家的执着。
县城距离省城不远，来往火车几乎都要在县城站一站，班琪和杨桃很顺利就买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也确定了回县城的时间。
今年的春节没有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火车上的人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多。
当小闺蜜拖着行李出了站，桑晴已经等在出站口了。
当看两人大包小裹的拎着年货，有几样还直接塞到她手里说都是给她买的，桑晴不禁念叨：“知道你们有出息，以后也不用给我买啥了啊，手里多留点钱，攒着。”
杨桃哈哈笑着带过，她这时候怎么能跟桑晴说——自己还给桑晴准备了春节孝敬的大红包呢？
“夏学姐，你怎么来了？”
夏品漪开了车，一边帮杨桃和班琪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一边道：“我二婶听说你们今天回来，就让我来接站。”
说着，还冲杨桃眨眨眼睛，笑得颇有深意。
班琪也看见了夏品漪的小动作，忍着笑撞了撞杨桃的胳膊。
杨桃秒懂，有点心虚地：“那谢谢……郭阿姨了。”
郭、阿、姨！某人貌似总是这样，明明隔着太平洋，却总有办法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夏品漪开车把三人送到市中心的一座新小区。
桑晴已经从县城师专离职，也搬出了教工宿舍。她在这里租了个两室一厅，夏品漪把她们送到楼下，就回去了。
桑晴的租屋在四楼，布置的温馨雅致，采光也很好。
从零下十几度的户外进屋，暖气扑面而来，让班琪感受到久违的家的温馨，还有踏实。
“妈，你一个人准备了这么多菜呀！”杨桃看着桌上一盘盘打理好的鸡鱼肉蛋菜，就差下锅了。
桑晴把大衣挂好，才进到厨房：“年夜饭嘛！当然要有鸡有鱼，才六个菜，不多。”
鸡是大吉大利、鱼是年年有余。
班琪把冻大虾从盒子里拿出来：“阿姨，今天我为年夜饭加两道菜，油焖大虾，寓意红红火火。糯米莲藕，寓意路路畅通。”
“好！新的一年咱们都路路畅通、红红火火！”
如今正是桑晴刚刚辞职、还没确定出路的当口。尤其在高校教书近二十年，伶仃出校门定是处处都不适应。
班琪的“路路畅通”一下就说到了桑晴的心坎儿上。
三个人有说有笑，看电视、吃零嘴儿。下午，又准备年夜饭，默契地、谁也没提两个家庭的话题。
吃饭时杨桃接到苗丹和陶晓楠的拜年短信。
这时候，人们热衷于维系人际关系，也喜欢转发这些吉祥话，借以表达挂念之情。班琪则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对这些拜年嗑几乎免疫。
陶晓楠：小桃子，游乐乐给你发短信了吗？
杨桃：没有。
陶晓楠：奇怪，放假前我们都说好了，用家人的手机互发拜年短信……
杨桃：哦！也许是忙着和家人团圆，没腾出时间。
……
然而，游乐乐是在和家人团圆吗？
不！
游乐乐正被五花大绑在一铺旧炕上，嘴还被堵了。屋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一群男女老少嬉笑着进屋吃团年饭。
外屋是除夕的热闹，里屋是死灰一般的安静。
游乐乐呜呜地瞪着炕头上一脸木然的老太太，老太太看起来有八十多岁，脸上的皮肤已经像老树皮一样，满脸沟壑如她的浑浊的双眼一样，纹丝不动。
老太太透过灰扑扑的窗子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屋里一片寂静，屋外人声就没断过——
“哈哈，老五这回也要有媳妇啦！除夕洞房，明天就是新年、新媳妇，年底再给你生个娃，那就齐齐整整啦！”
屋外传来男人的高声打趣，紧接着，就是一阵哄笑，男的女的都有。
“哎呀！就二嫂三嫂，也不知在哪听来，说明年是寡妇年，娶婆娘不吉利，不然也不用急着办事。”
寡妇年啥意思？不就是死男人的意思嘛！太不吉利。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水灵灵的大姑娘，有模样还有文化，你就偷着乐去吧！二嫂，你说是不是？”
“要我说呀？我说女人念那么多书有屁用啊？下田上工，还用得着写写算算了？还浪费钱，你看老游家，为了她上学，四处拉饥荒。如果不是为了给她赚学费，能被人骗？”
游乐乐听罢，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在破炕上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却没成功，最终筋疲力尽，只能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炕头枯木一般的老太太终于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闺女啊，摊上老五这孩子……就当自己投生错了，倒霉也没办法……他爷是个魔症，他爸，人前看着挺正常，人后呢？哼！”
老太太冷嗤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到了他们这一辈，我眼看着一个一个蹦出来，还以为他们家祖坟冒青烟终于出了正常人，谁承想啊，老五也是个疯魔，上来那股劲儿啊，比他爸还狠上七分……”
游乐乐越听越害怕，她一边哭、一边呜呜地对着老太太眨眼。
老太太只是漠然地看着。
游乐乐努力向她挪动，想求对方可怜可怜她。谁料挪动到一半，老太太沙哑的嗓音打碎了她的希望。那嗓音仿佛已经支离破碎：
“别再白费力气了……人这一辈子，很短，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游乐乐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即使奋力呼吸，还是被包围在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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