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中城，气象森严。
乾元山脉九座山峰树木砍伐殆尽，依山就势建成偌大一座乾元帝宫。四面城墙环绕，重楼叠院，宫殿楼阁接连不断，覆压三百余里，不见天日。宫内引九天碧落之水浩浩荡荡流进宫墙，东南而进，西北流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走廊如绸带萦回，飞檐似鸟嘴高啄，各自依地形争雄斗势。
楼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如水涡星斗连绵不知几千万座。房屋高高低低，幽深迷离，远处楼台有缥缈歌声如仙乐飘飘，似春光融和。妃嫔侍妾、王子皇孙，朝夕行乐；王公大臣、硕儒良将，日理万机。夜色迷离，灯火阑珊时分，帝宫更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气象。
是夜明月高悬，繁星闪烁，舞榭歌台铜镜幽深。宫女燃起椒兰熏香，烟霭斜升，云雾横绕，帝宫正南门突闭地户，开天门，有雷霆之声滚滚震响。
乾元帝国皇帝元无极率数百骑士沿中轴大道策马狂奔，如风卷残云穿门过户。宫娥宦官纷纷跪伏，五体投地。
乾元帝王面沉如水，甲胄在身锁叶叮当，甩蹬下马龙行虎步直奔御书房。
书房檀香袅袅，四十九颗明珠悬顶珠辉流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宰相莫问柳已接快马疾报，在此等候多时。
妙龄婀娜宫女款款向前，双手高举过顶，托薄如纸、声如磬的龙凤呈祥青花瓷盖碗，奉上从云遮雾绕青山精摘细选一年只产百余斤的清心养肺贡茶。茶香氤氲，一杯可抵百金，被元无极马鞭扔去，茶汤淋漓砸落墙角。
宫女扑倒在地，长跪不起，浑身战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元无极一身戎装端坐书案，直勾勾望着垂手袖中腰背微弯的宰相莫问柳。
视线微瞥那两股战栗的宫娥，莫问柳跨前两步，低首躬身道：“禀陛下，御林军随从共计六十名，经查三代谱系，无一人有疑点。”
“查仔细了，确定没有遗漏。”元无极重重哼了一声。
“姨表姑舅，三代五服，妻妾私生，悉数排查一个不漏。陛下，这御林军品性家世筛查本就严格，万里挑一。能参与田猎的御林军所部精锐龙武卫更是根系分明，不容丝毫疑点……”
元无极龙目斜飞，精光爆射。莫问柳知趣闭嘴。
元无极淡淡道：“我要他们的真实身份。”
莫问柳点头称是，赶紧恭恭敬敬将圣示记于手中牙板，道：“这却有些难度，尚需诸位皇子配合。”
挥手斥退瑟瑟如狂风飞絮的宫女，元无极脸色已恢复如常，微皱眉头，道：“待他们恢复，你再想法子细细盘问。”
莫问柳道：“是。”
元无极忽然问道：“固元丹一案，你如何看？”
莫问柳道：“此案涉帝国根本，影响极大，又经人推波助澜，朝野上下，奏章如雪，举国哗然，民怨沸腾。如今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微臣等不敢不慎。”
元无极嗤笑出声，道：“莫卿，朕最器重的便是卿这水磨功夫，堪称出神入化。”
莫问柳脸皮厚若城墙，面色不改，恭声道：“谢主隆恩，臣当谨记在心。此案牵连深广，更已激起民愤难平，若只是小惩大诫恐难平悠悠众口。只不过这始作俑者，恐怕只能请圣上亲裁。”
元无极冷笑道：“若只会将球踢到朕这里，要卿等何用？”
莫问柳忽然双膝跪地，字正腔圆说道：“皇上圣明，微臣感同身受。”
“卿且退下，将所有涉事奏章悉数送至御书房。”元无极揉揉眉心，无奈挥手道。
莫问柳沉默退下，心有戚戚。有些事于理于法当断，于情却不可断。家天下，家天下，先有家才有天下。帝皇家再冷酷无情，终究也不是虎毒食子之辈。
此事，皇帝知宰相难办，宰相亦知皇帝难断。两人心知肚明，却居然都能沉住气不说破，看起来似乎只是隔岸观火，其实也只能放任多方角力看事态发展。
而这，终究非长久之计。
莫问柳躬身退至门外，轻轻掩门，望着那摇曳宫灯无声叹一口气。
这件事，恐怕谁先心软收手认输，谁才是真正的胜者啊。只是，有人能看破此中玄机吗？
乾元帝都这几日骄阳似火，雨季似乎已渐渐远去，却又陆续涌入万千难民。更有蹒跚老卒相互携手，一步一顿，徐徐挨进繁荣极盛的雄阔都城。
灾民要口粮果腹，老卒要讨个安度晚年。沿途各州各郡，谁也不肯惹事上身，心有灵犀纷纷开路放行。
面对汹涌人潮，便是帝都的守门禁卒也是慌了手脚。谁也不敢擅自作主阻拦他们进城，只得一边疏导人群，维持秩序，一边快马急报上司。
很快，帝国宰相莫问柳从朝堂匆匆走下，沿无所遮掩的中轴大道快步奔跑。他一向注重保养，肚子虽已微凸，身形却仍然挺拔如松。他那长长的胡子在肩上飘扬，就像一支长长的马尾。
温厚长者此刻眉宇已有怒气欲冲冠。
荷花镇万石粮仓开仓赈灾，竟未令灾民潮风流云散，一路逶迤行来，竟真已踏入帝都门槛。
背后这人，当真是胆大包了天。
另一方也是不着闲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四方鼓动修为尽失的老卒进京请命，分明要与那人闹到鱼死网破。
三日前，乾元帝国皇帝元无极便以闭关为由，一应政务尽着当朝宰相莫问柳与尚书台酌情处理。皇帝龙威震怒，却悍然撂下挑子，给他们足够空间施展拳脚。而被推到前台的莫问柳却分明如履薄冰，不敢让情势有丝毫失控。否则若秋后算账，他莫问柳第一个难辞其咎。
那些个看起来只懂夜夜笙歌，倚红偎翠的皇子，莫宰相需一个个登门拜访。还有那些个三省六部的仆射、侍中、尚书等重臣也需召来尚书台议事。一些抄了袖子准备坐山观虎斗的亲王公候，莫问柳也存了不让他们置身事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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