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唯有一道冷冰冰的背影,细长的影子仿佛拉出深黑色的天堑。
有一日,吕树从世界枢纽最高层离开,恰好此时苏明安不在,吕树独自站在浩如星海的操作台前,望着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冰冷的星空、冰冷的社会模型……眼前的一切关乎整个文明七十亿生命的命运,浩大到令人头晕目眩。
然而,吕树望见了,旁边平台上摆着几个摆件。
它们就像装饰品一样不起眼,鲜明的色彩却在这白色的中控室格格不入,仿佛外来物种。
奈落的木雕、盛开的咒火之花、银色戒指、黑鸟雕塑、水母发卡、彩色方糖、羽毛笔、汪星空的人皮面具……一桩桩,一件件。
“祂”从未忘记。
吕树伸出手,隔着玻璃触碰他们,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苏明安居然把戒指都放在了这里。
那些跟随了他数十年的戒指,他不再佩戴了。
这说明什么?
他……要做什么事,怕连累到这些吗?
吕树握紧拳,沉默地注视这些安静躺在玻璃柜里的物件,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没有任何思想,空白得仿佛新生的婴孩,直到他突然听见,玻璃柜里一个机械戒指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要……走……”
不要走。
他都把你摘下来了,还说什么不要走。
吕树转身,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脚步仓皇得像逃离一场噩梦。
他开始反反复复做着亲手掐灭火焰的噩梦,上一个瞬间,他们还在苏明安二十一岁的生日宴上欢笑,在花树下许愿。下一瞬间,他满身冷汗惊醒,望见墙上挂着的一张张黑白照片,想起那些被丢下的爱恨。
为什么要丢下呢。
为什么要在我们头上悬吊起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直到那一日。
苏明安找到了他,在堆满了旧书稿的的办公室。一袭白衣的界主以惯有的神情步入,但吕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终于来了。他想。
落下吧。
“吕树。”苏明安的声音很轻。
吕树放下手中的刻笔,面朝声音的方向:“在。”
长久的沉默。
然后,苏明安开始讲述。平静地、清晰地,将隐藏在“创生计划”之下的真相透出。包括那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包括“创生”只是要将文明信息刻印在遗珠星上,包括所谓的“保下少数人”也只是一个为了让谎言更真实的谎言,包括最后一步——斩杀世界树。
苏明安没有说具体的缘由,他告诉吕树,请在正确的时机落刀。
他还说,林音也将是计划的一部分。
吕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看不见苏明安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出那双金色眼眸中的平静,一种近乎残忍的、接受了一切的平静。
其实吕树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只是,苏明安要他做的事,甚至比他噩梦里更残忍。
“……所以,”吕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你需要一个……行刑人。还需要林音为你维系秩序,山田为你背书……”
“是。”苏明安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行刑人必须是你。玥玥不在了,只有你在我完全放弃抵抗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完全‘杀死’我。”
信任。何其沉重的信任。
让他亲手,扼杀自己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可如果真的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亲手扼杀来之不易的春光,残忍地让他成为这个熄灭火焰的人,又为何这近百年来要以始终温柔的、平静的、乐观的态度,去引导他们、照顾他们、欺骗他们未来会走向明媚灿烂的未来,告诉他们什么也不要害怕?
骗子。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一点点适应黑暗,如何凭借对光明的念想支撑下来。而现在,这份火焰却要求他亲手将其终结。
“为什么……”
“你真残忍,苏明安。”
他几乎不会说出这样指责的话。
面对神明,他仅有应答,连反驳都少。
但这一刻,他确信自己确凿无疑,且毫无悔改地怒斥对方,以自己能想到最愤怒的词汇发出控诉,指望着某种无法回转的既定。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活了第二次,找到了三个好人,挣扎了十二个副本,适应了无数次黑暗,找到了新的方式站立,以为终于能走到最后,却发现路的尽头是必须由他亲手熄灭的火光。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模拟日光灯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终于,吕树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
动作轻微,却重若千钧。
“好。”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为你们实现理想。
他无法拒绝。不仅因为这是唯一的生路,更因为……这是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给了他方向和意义的人最后的请求。
“……告诉我时间,地点,斩杀方位。”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平静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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