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然忘了，已经是新时代了，这些让人心安住的经典，能让我在乱世中安身立命、不忧不惧；但现在已经没有适用的环境了，在放开政策，所有人都拼命地追名逐利时，你们被刻意养出的君子之风，很大程度上会让你们成为普通人眼中的傻瓜；
而你们又没有与君子之风相配适的境界，在理想和现实的夹缝中犹疑不定，活得痛苦不难想象。”
刘青林说着这个沉痛的领悟，好像在哀叹一个辉煌文明即将逝去，又像是对儿女未来命运莫测的担心，他不知道这番话女儿能否听懂。
刘丽敏锐地感觉到爸爸的失落，她摇摇头说：“爸爸，不要否定自己多年来的努力，看看我们兄妹三个，是不是比周围的孩子都优秀很多？
君子端方，但绝不柔弱可欺，你不是迂腐的书生，我们兄妹三个谁都不是！
您居乡野，心怀桃源，身有微力，就造福乡邻，吃糟糠时依然心怀珠玑，处卑污仍皎洁如月！
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在物质上活得极好，也可以让我们都活得很丰裕，但是你不想残忍地吸食这些贫弱乡亲的血，你不舍得让自己的灵魂被物欲蒙蔽，那是你在漫漫黑夜中孤独地活下去的力量源泉！”
刘青林有一瞬间的呆愣，她能听懂！
“丽丽，你——你能懂？”刘青林从来不知道女儿会如此精辟地评价他的前半生。
刘丽轻笑着晃晃他的手，说：“当然能听懂，你教的东西我已经深入骨髓，在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中，本质上咱们都一样，我好像在重复着你的命运，是你的复制版。
但是，因为太年轻，不免于被环境裹胁，自卑多疑，又虚荣好名，远离亲朋，四顾无助，被压制利用不自知；幸好有您十年如一日的手板加持之功，读书做事上能做到静心，医术上才有小成，后来觉醒之后反抗，方得到独当一面的机遇。
所以，您对儿女，给了你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比如勤俭，让我的物质欲望始终有节制，和我同样时代的人，很多都在物欲横流中浮沉，被大城市的浮华迷了眼。”
“丽丽，说下去呀！”刘青林很想听。
“我拿到的工资，一半用于生活；剩下的一半再均分，一半买专业类书籍自学，另一半存下来，我考了执业医师证，工资提了些，读了研究生，能拿着医院的工资上学，帮导师给本科生上课，既能夯实已有的学识，又能赚取补贴，那时候是最轻松的，精神舒展放松，学了很多东西，毕业回单位，工资又提了些；
我的大学同学，我努力考证时，很多都在攒钱买漂亮的衣服，品尝各种美食，沉溺QQ交友，网恋；
我读研究生的同学，讲究生活品质，比如，穿衣服都必须穿名牌，拿着积攒半年的血汗钱，就为买一件名牌衣服，有人为了奢侈品，可以网贷，被逼上绝路；
到我后来上班时，网络游戏横行，有拿工资购买虚拟游戏装备的，能买到自己破产，繁忙的手术之余，我十分钟就能睡一小觉，人家都蹲着拿手机联机打一局游戏解乏；
到后来就更荒诞离谱了，网络上贷款的小程序到处都是，很轻易就能拿到贷款，买东西都不用先付钱，让你白用二十多天再还钱；
钱在人的眼里变成了一组数字，网络商城里的商品铺天盖地，广告图片拍得十分漂亮。
点点手指就能购买，有快递很快就送到家里。
后来还有真人通过视频，给你要买的衣服试穿，让你近距离地看清楚质地、款式和上身效果。有人吃着你要买的食物，告诉你什么口感，打折促销天天有；
据说背后的资本聘请领域顶尖的心理学家和数学上的精算师，躲在程序后边，通过数据窥视你的生活，把你喜欢的东西，随时推送到你的面前。”
刘丽说着发现爸爸听得入神，仿佛她说的事情十分荒诞，就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能精算到什么程度，你举个例子。”刘青林显然很想听下去。
“哦，我随便说一个了，有一天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忽然收到了一大包婴儿纸尿裤，是他们小区附近的超市邮寄的。
他们很不解，家里就只有尚未结婚的独生女和他们夫妻俩，要这个做什么，到商场一问，人家给出详实的数据，他女儿多年来一直都在这个超市购买卫生巾——女性例假用的商品，现在根据她在商场物品停留区的逗留的时间和购买数据，显示她女儿即将要生宝宝了，还给了宝宝可能的预产期。
后来，他们那个借口外调工作的女儿果然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区内待产，这个例子怎么样？”
刘青林如听天书，陷入震惊中。
“爸爸，我觉得人的贪欲在资本和科技的罗网下，被刺激、诱引，无限放大，人被金钱和欲望吞噬，无论贫富，都很不快乐。
你能想象吗？我们一家人围着光洁宽大的餐桌，有白米饭和很多好吃的菜，姥姥孤独地抚摸她的两只白鹅，妈妈抱怨着白鹅把院子、房间都弄脏了，我们兄妹三个每人一部手机，你想和我们说话，我们连一个眼神都不回应你，或者随口嗯嗯地应付着，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手机屏幕。”
刘青林听得不寒而栗，他摇摇头挥去那幅画面，说：“那简直是噩梦！真的会那样吗？”
刘丽点头：“真的，无论贫富，手机价格低到谁都能买得起，大人小孩，人人手机不离手，大人上班偷空想打游戏，或者找熟人聊个天，年轻人沉溺虚拟世界，网络小说，小H书，各种真人露骨的小视频；小孩上学，把书本挖个和手机一样大小的洞，把手机镶嵌在书本里上课端端正正地坐着偷看。”
“那手机不是把真实的生活完全摧毁了吗？”
刘丽突发奇想，说：“是的，全面摧毁，只有自制力强大的人能够幸免！
爸爸，我突然想到，咱们国家自古以来最强大的两股力量，一是有信仰的书生，一是被逼上梁山的农民；
你是优秀的传统文化滋养出来的书生，有个打造桃花源的梦想，咱们山南的农民，已经被贫困逼得走投无路，我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回到你身边，机缘如此巧合，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山南是一块有可能改变未来文化走向的试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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