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弱弱地表态：“我——我害怕流言，害怕——同学拿异样的眼神看我，害怕——坏人瞎说把污水朝我身上泼，我真是不想牵涉这样的事，再说了，大娘也站在这里，她的话足以证明事实，更何况，我受到了一些惊吓，又没有受伤。”
“没受伤？这也不是小事情，心理伤害短时间你可能感觉不到，咱们县城的治安一直挺好的，你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警察说的话有些无力。
他也明白，刘丽说的是实话，她不参与这事会把受伤害程度降到最低；再说想知道她的信息，问小流氓们就能知道。
“好的社会环境需要警民共同来推动，不单单是说我们有义务协助警察，警察同志也需要配合一下普通老百姓的诉求啊！我真不愿意追究，你放我走吧，批斗大会就要开始了！”
警察笑了，对她说：“小姑娘，还有心情看热闹，看来你的心理素质比我预想的要好！那你走吧，一周内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去派出所找我，我叫李克。”
刘丽点头致谢，目送他离开，又向大娘道了谢，帮她把水桶和扫帚送回院子里。
刘丽匆匆赶到正街，人已经多得挨挨挤挤，没一点空地儿。
她绕着汽车搭起来的台子挤，终于看到了妈妈，挤到了她的身边。
张百鸟勉强地对她笑笑，转头愤怒地盯着刚刚被押上台的宋灿阳。
十米之外的车上站着的宋灿阳，头低垂着几乎触到心口，诈骗犯的大牌子挂在他的身上，沉重得好像要把他的脖子压断。
今年的审判大会现场和从前不同，在罪犯那辆车的前边，空出来了足有十米的距离，不允许站人。
发言的领导也解释了理由，说以前群众对犯人的围攻很不文明，大粪之类脏臭的东西把现场弄得脏乱不堪，给清洁工和当日上班需要经过这里的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最重要的问题是——严重损害了罪犯的权利。
罪犯有罪，警察和监狱有权处置他们，我们普通人没有惩罚权，而且因为批斗时的不文明行为，让罪犯异常畏惧，引起了多起在国庆节之前的自杀事件，希望大家理智地对待审判的人，不要动手攻击。
群众一片喧哗抗议；都说，就是让他们没有脸，就是让他们恐惧害怕，他们做坏事时，咋啥都不怕！
张百鸟有些庆幸自己路上带了两次大粪都被人撞掉了，看着那些带着大粪的人在警察的指挥下，捂着鼻子朝远处停在路边的大粪车里丢，她觉得被所有人盯着扔大粪，简直丢人极了。
她自我安慰——好人就是像我这样，偶尔想做一件坏事，老天爷都会帮着做不成，你看看，带了两次大粪愣是带不到地方，反而免除了这份尴尬。
周围挤着的人都在评论台上的罪犯，有仇的更是哭诉着补充那些仇人被抓之前的犯罪故事，引得听众愤慨不已。
作为补偿的替代环节是文明控诉——被罪犯分子伤害过的人，可以对着话筒说出一件该罪犯罪大恶极的事情。每个犯人允许三个人发言控诉。
台子下的老百姓很快就根据犯人站着的顺序，聚集成一小片，站到犯人前边的那片空地上，仇人的仇人当然就都是朋友，一群人相互诉苦、同仇敌忾，推举该罪犯最恶劣的事件，派人站出去发言。
受害者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台上的犯罪分子无地自容，比播音员那标准的毫无感情的叙述有趣多了，也详细多了，更加具有煽动性和感染力。
尤其是有的犯罪分子面前站着几乎是半个村子的老幼妇孺，视觉上就让人觉得这个人坏得天人共愤、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马上就要轮到宋灿阳了，但是他的面前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很不正常，按照常识，一个罪犯站在审判台上，台下他曾经得罪过的人都可以去指责他，控诉他，出口恶气，难道他一个人都没伤害过？他是圣人？圣人还曾被围困在陈蔡之间。
那他为什么会挂着牌子成了被审判的罪犯？
张百鸟惊诧不已，她不敢一个人站上去呀！脑袋哗然就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说啥呀！
这片刻时间，她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
刘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安慰她说：“妈妈，我陪你上去，多好的机会，你上去想说啥就说啥，没有人抢你的话筒，多好。”
张百鸟稳稳心神，看看女儿稚气尚存的秀美的脸，她不舍得女儿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故作强大地咧咧嘴，说：“你站下边看，别想抢我的风头。”
刘丽摸摸妈妈手心里的冷汗，知道她此刻很胆怯，就撒娇着争取陪伴的机会。
台上发言的一群人已经陆续回到人群里，那一片空地显得更加的空旷、突兀。
主持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历次批判大会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张百鸟果断地挣脱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丽丽，这是妈妈的事情，你就好好看着。”
说完就勇敢地走出人群，一步一步走向宋灿阳的面前。
她盯着那个让她恨得无法安眠的仇人，紧张得走路同手同脚都没有发觉。
主持人看到终于有人上来了，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说：“大姐，你上来时，是不是很激动？”
张百鸟凑近话筒，憨厚地说：“激动。”
“那你怎么上来得这么晚？”
“我——我在害怕。”张百鸟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扩散出来，让很多人听得清清楚楚，嘈杂的会场很快就寂静下来。
什么样的罪犯，到现在被捆着还吓得苦主不敢上场？
“那下边我们就把说话的机会留给这位大姐，建议乡亲们给她一些掌声，帮她壮壮胆子，让她说说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主持人连忙脱身下台。
台下掌声雷鸣，有人在喊大姐加油，大姐加油，声音逐渐汇集成一个声音，气势宏大。
张百鸟看着这么多人挥舞着胳膊给她加油，十分感动，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感激地鞠躬道谢。
然后对着话筒说：“我看着仇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宋灿阳；他面前除了我之外，一个对头都没有，这让我很害怕，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是诈骗犯呀！
会不会他是好人，我和我那个被他陷害的丈夫才是该被抓起来的坏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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