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再说话，我们一直在崖边站着，直到阿金来叫我们去吃饭。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陈皮今天一瞬间那个诡异的表情，几乎一夜未眠。
硬生生躺到天亮，虽然不困，但脸上的疲倦显而易见。
吃早饭的时候，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只有小白发来诉苦的短信。
大概是他那个表姐实在让他招架不住，他希望我快点回去解救他。
回了两句安抚一下小孩子的心情，我调出小哑巴的电话号码。
严格来说今天才是我们分开的第四天，但我已经有点想念他了。
考虑到接下来要进山，可能会失联一阵子，我将自己的去向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吃完早饭我们收拾装备就准备下盆地，陈皮让他的两个伙计都留在寨子里等待，竟然是要单独和我下去。
华和尚看起来有点不放心，很隐晦地看了我两眼，但碍于陈皮的威严，并没有当场提出质疑。
盆地里面的情况陈皮清楚，既然是我从前做好的安排，我相信安全是有保障的，也没有反对。
我们所在的苗寨距离盆地底部大概有一百多米，人靠绳索吊着藤篮往下落。
绳子放了很久我才到底，陈皮比我下来的慢一点，我看他快要落地，伸手想扶他一把，但被躲开了。
“我还没有老到不能动的地步。”陈皮拽了拽绳子示意上面我们安全到底了，抽出腰上别着的手电照向前面。
树林里特别昏暗，空气里还弥漫着沼气的味道，我赶忙从包里掏了药出来。
陈皮这会儿倒是不跟我倔了，拿了药干脆的吞掉，吃完还掀起眼皮瞪我一眼。
“多大人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双份黄连又不是白放的，但是他的那份有，难道我吃的药里就没有了吗。
我瞪回去，哼了一声：“多放点药效比较好，不要质疑我的医术。”
陈皮不会像从前那样再嫌弃我几句，掏出罗盘开始定位，不一会儿确定了方向，就招呼我往那边走。
虽然陈皮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之前那个我来这里做某些布置，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丛林里植被茂密，留下的记号再明显，十几年过去也都被新生树木掩盖了。
我们只能凭借罗盘指示方位，在丛林穿梭了大概七八个小时。
陈皮到底不再年轻了，虽然身体素质很过硬，但岁月的消磨是不可逆的。
我们一路前进，走走停停，期间陈皮许多次都不经意间流露出老人的疲态。
我看在眼里，但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走一阵，就喊着累了要找地方歇息一会儿。
等走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这是一座寺庙的遗址，已经坍毁得不成样子，从那些断壁残垣间，依稀可以窥见当年这幢建筑的宏伟。
中央是一座佛塔，依稀可以看见残存的基座，塔身已经被落叶和藤蔓完全遮盖。
我让陈皮先休息，自己打着手电绕着塔基走了一圈，看出点名头来。
“是座镜儿宫？”我走回陈皮身边坐下，嚼了口饼干。
镜儿宫是老长沙一带的方言，意思是地下有一座和地上部分完全对称的建筑。
“现在才看出来？我当年站在山上往下一望就看出来了。”
几十年前的山势和树木长势和现在完全不同，我站在山上连这里有座塔都看不见，还能看出这塔是什么才有鬼了。
我一噎，嘴里的饼干差点哽住，喝了口水才把气理顺，想了想不与他计较。
“老长沙谁人不知您陈四爷的厉害，如此眼力更是常人所没有的，佩服佩服。”
我没问当年陈皮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但这地方是座镜儿宫，我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布局。
镜儿宫在北派叫做“阴阳梭”，意思是一把梭子插进土里，地上是阳间，地下是阴间。
之前的我安排现在我的来这里，就是要走一走这阴间路。
“走一走镜儿宫，前尘往事皆成空。”
陈皮忽然在我耳边念了一句，有些神神叨叨的，但我知道这句话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我留了东西在这里，今日，我就是来看一看自己的前尘往事。
“其实当时我没让你跟着一起下来吧？”我看了眼陈皮，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总不至于让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跟着我折腾。”
“陈皮，你从前可不是如此良善之辈，这可不像你。”
年轻时候的陈皮手段格外狠辣，如果我和他一起下墓，碰上意外情况只能活一个，他多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很难想象老了之后陈皮竟然还会动恻隐之心了。
“繁星，你不用从我这里套话，没用。”
“我只送你…我和你走一趟，下面的情况很棘手,你不要这么不当一回事。”
很难想象我这辈子还能看到陈皮当老妈子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发笑。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怎么能把一个以杀止杀从不讲道理的人变得这么苦口婆心呢？
又休息了半个小时，我们准备下去。
这座塔损毁得很严重，常规下去的路都不通，就连陈皮当年打盗洞下去的地方也已经成了死路，真要挖开恐怕三天三夜也够呛。
两个人绕着残垣断壁走了两大圈，我先忍不住笑了：“啧，怎么搞，四爷，下不去啊！”
两个资深盗墓贼，哪有到了门口进不去的道理？
我问出那话时心里已经有谱了，陈皮还是了解我的，根本就不搭话，用眼神示意我快点开挖。
驱使一个九十高龄的老人挖盗洞实在是有点不人道，我让他躲开点，贴着塔基开始打洞。
当年我既然来过这里，并且计划几十年后还会再来，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
虽然对之前那个我完全没有记忆，但总归是我自己，有些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也不会变。
比如我推测自己会贴着塔基打盗洞，碰到地宫顶板之后再横向找到下地宫的通道。
但换作陈皮，估计就直接把地板打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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