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身靠近车边,正要给他敷伤,忽听有乐他们在旁惊怒交加的纷叫,青头小子又射一箭,正中拉车之马。随着大车颠跳,若欲翻倾,我们滚作一堆。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忙从信孝手上扯过缰索,使出技巧,来回驭策,急欲刹稳,却仍不行,信照提刀疾至,笃笃地砍了几下,使车身脱离那匹栽倒之马,眼见拉车的马倒下一匹,脖肿之士叫苦不迭:“少一匹马,就更跑不快了。”
宗麟忍痛上车,手牵马缰递去,说道:“且用我这匹坐骑充数,反正我也痛得难以骑乘了。须坐车歇会儿,顺便吃些药……”青头小子悄放一箭,信照赶忙挥刀挡开,牵那匹马帮脖肿文士拴套拉车的缰索。恒兴移近车畔,留心惕戒又有箭袭。青头小子在后边愤声叫嚷:“大家还愣着干什么,怎竟个个无心转顾别处,赶快冲上前围杀他们!谁能告诉我,为何四周的人马越来越少,显然数目正在剧减,都急着跑去哪儿啦?”那个阴着脸的束发将领自率部众绕过其畔,见他犹仍蹦跳不休,便沉哼一声,摇头说道:“此刻城中大乱,众皆忙着去打劫,哪还有心思干别的捞不到好处之事?成都是富裕地方,洗掠一通须要忙乱好多天。利益当前,谁不争先恐后?”
宗麟晃抬袖炮,瞄定其躯,牵扳腕间机括,却只微咔一声,又没如愿轰响。他不禁恼火,忿甩腕臂击打车栏。
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忙碌之余,留意四周,问道:“周围的兵势明显减少,正可趁机离开。先前你们说要拉钟大人一起溜走,找到他了没有?”信照摇了摇头,瞥有乐一眼,苦涩的说道:“为此屡番陷身蹈入千军万马,我们尽力了。他不肯跟来,有什么办法?”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叹道:“钟大人有他自己的想法,或许早就抱了必死的觉悟。他虽然爱陷害别人,心中却是看重朋友的。不肯跟你们一起走,可能是不想连累大家。入蜀之后,他始终不愿让向雄跟随,应该也有这样的考虑……”
有乐抹泪道:“我不是来看他惨死的。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宗麟敲击腕炮,恼哼道:“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不该死的人惨死、该死之人却又没死,能有什么好办法?我说过这是命,任凭折腾再多,越来越觉无能为力……”
“时势如此,”肿脖子的儒冠文士兴嗟,“我亦感无力。钟会与姜维最后奋力一搏,又能搏来什么?我父亲忠心曹魏宗室一辈子,落得个被司马家族发配而殁的下场。他们抄没我家,后来司马昭声称开恩,将抄家缴收的一些祖物并作其妹的嫁妆赐还于我,还要我感谢他。我能说什么,只有忍气吞声,低头做他家的人。或许更像狗,有些人却不愿意这样委屈地活着。司马昭自加九锡晋位在即,钟会决意要做魏国最后的烈士。那些骂他的人没有一个真能做得到……”
有乐哽泣道:“我自问也做不到。其实他就是个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先前他挨砍之时,我似乎听到他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那样带着哭腔忍不住喊疼……”肿脖子的儒冠文士闻言落泪道:“我和向雄都是被欺侮惯了的人,自知那种滋味不好受。钟大人本来不必这样受苦,他是魏国司徒,身为朝廷三公之一,封邑万户为侯。司马昭向来器重他,根本不愿相信其有反抗之心。邵悌屡番进言称钟会欲逆,结果司马昭反而把邵悌给撵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听到孙八郎唉声叹气的话语从旁边的巷子传来,转头望见他牵着瘦马,高次骑在马上耍剑伸缩无定,孙八郎在剑下喟然道,“事已至此,能有什么法子?司马昭后来是不是哭了,从此大病不起,晋位称王亦不能挽回他由而流逝的生命在一天天随风消逸,熬不过次年亦撒手尘世……”
“钟会与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早就交好,算得是从小一起玩着长大的。”肿脖子的儒冠文士揩泪道,“其实司马家两兄弟比他大不了几岁。听说他当年还是小孩儿的时候,就跟在司马师后面,连路也走不稳,上下阶堂之际常摔,引起司马兄弟相顾大笑。他很小的时候就聪慧有才,获得司马师欣赏。司马师昂首阔步走在前面,钟会小小年岁跑随后边经常跟不上其步伐,然而别人禀陈司马师的呈文,先须要经由钟会修辞字句,才能使司马师看得进去。连虞松这般人物亦不例外,司马师不满意虞松所作的表,虞松苦思冥想也不知道怎么更改。钟会只在表文上改动了五个字,司马师看后极为赞赏,是为五字客的典故。”
宗麟摆弄腕炮之时,我在旁边给他敷伤,留意到他悄以破袖揩目,随即感叹道:“钟会至少有一半的趣闻逸事是因司马师派他去办事引起,给后世留下不少典故。他爱玩权术,肯定离不开自小在司马家两兄弟身边历练、从而耳濡目染的缘故。便因司马家两兄弟欣赏有加,钟会未满二十岁便已在朝廷受重用。有些方面他很像我小时候,不过他做官没我早。我未满四岁便已当官,被幕府任命为筑前守护,从此独当一面,引起我父亲及其后妻嫉妒。他总想拿走我的权位,密谋之时被家臣们当场干掉,史称‘二阶崩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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