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追问,没有试探,甚至没有一丝怀疑。仿佛他早已洞悉她心底的挣扎,却选择以沉默成全她的体面。
这份信任,比刀剑更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女公子。”身后传来侍女低柔的声音,“赵都尉遣人来问,今日是否仍去府学听讲?”
南宫雨薇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去。蔡祭酒昨日讲《礼记·曲礼》,尚未终篇。”
她转身回房,换下厚重的裘衣,改穿一身素净的月白深衣,外罩浅灰襜褕,腰间系一条青玉带钩,发髻简单绾起,仅簪一支银丝嵌珠步摇——这是她近来惯常的装束。既不失世家女的端庄,又刻意避开了南宫嫡女才可佩戴的繁复金饰,似在无声宣告:她已非昔日南宫雨薇。
马车缓缓驶出太守府侧门,碾过积雪,发出咯吱轻响。街市渐醒,已有小贩支起摊子,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南宫雨薇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心头忽生恍惚。
三个月前,她还是建业南宫府中那位不谙世事的闺阁千金,每日所忧不过诗书琴画、节令衣裳。如今却身陷乱世漩涡,亲手写下告密之信,眼睁睁看着家族势力被削,兄长沦为阶下囚,而自己……竟对那个曾囚禁兄长的男子,生出了难以言说的情愫。
她闭上眼,耳畔似又响起那日偏厅烛火下的对话。
“为何?”他问得简短。
她唇角泛起一丝凄然苦笑:“……是不愿见太守与我南宫家,终至不死不休之局。”
那时她声音微颤,几不可闻,却字字如针,扎进自己心口。
她并非不知礼教大防,亦非不懂男女之别。可每当孙宇立于堂上,目光沉静如渊,言语间既有雷霆手段,又存仁厚之心,她便忍不住想:若天下多几个如他这般的人,何至于黄巾四起,百姓流离?
这份倾慕,起初只是敬重,后来却悄然滋长,成了她心底最隐秘的软肋。
马车停在南州府学门前。
南宫雨薇下车时,恰见蔡玟立于阶上,正与几位儒生论及“民为邦本”。这位郑玄高足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眉目间自有浩然之气。见南宫雨薇至,他微微颔首:“南宫姑娘来了。今日续讲‘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或可解姑娘心中块垒。”
南宫雨薇心头一震,垂眸敛衽:“谢祭酒。”
她随众人入堂,跪坐于蒲团之上。窗外雪光映入,照得竹简上的墨字格外清晰。蔡玟的声音温润而坚定: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今之世,豪强并起,各挟私欲,视黎庶如草芥。然真丈夫者,当以苍生为念,纵身处危局,亦不可失其本心。”
南宫雨薇指尖微颤,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忽然明白,孙宇之所以能稳坐南阳,不仅因他兵精粮足,更因他始终守着这条“本心”——保境安民,非为割据,亦非图名。
而她,亦当如此。
同一时刻,太守府书房内,炭火正旺。
孙宇正与赵空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赵空执黑,攻势凌厉;孙宇执白,守中带攻,步步为营。
“大哥,”赵空落下一子,抬眼道,“南宫衍这几日安抚降卒颇有成效,连黄巾军旧部都愿听其调遣。看来他是真心归附了。”
孙宇未答,只轻轻推过一枚白子,截断黑棋气口。
赵空苦笑:“你总这般,话不说尽,事不做绝。”
“乱世之中,留一线余地,便是留一线生机。”孙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南宫衍若真有异心,早在育阳之战便可倒戈。但他没有。他选择了站在南阳这边。”
“可南宫雨薇呢?”赵空直视他,“她那封匿名信,来源蹊跷。若非她,我们险些中了袁罡埋伏。可她为何要帮我们?又为何不留名?”
孙宇目光微动,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
“因为她不想让我为难。”他缓缓道,“她知我若知信出自她手,必会顾忌南宫家反应,反受掣肘。故以匿名示警,既救南阳,又不使我背负‘胁迫世家女’之名。”
赵空沉默片刻,叹道:“此女……心思玲珑,情深而不露。大哥,你当真不动心?”
孙宇指尖一顿,棋子悬于半空。
良久,他将棋子轻轻放下,声音几不可闻:“动心,便是负她。”
赵空一怔。
“她生于世家,长于礼法,所求不过安稳。若我以情相扰,反将她卷入更深的漩涡。”孙宇目光沉静,“眼下南阳初定,袁罡虎视,荆州未宁。我身为太守,当以大局为重。至于儿女私情……待天下稍安,再论不迟。”
赵空凝视他良久,终是摇头一笑:“你啊,总是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
午后,南宫雨薇自府学归来,刚入院门,便见一名小吏候在廊下。
“南宫姑娘,”小吏恭敬道,“太守有请,于西园梅亭。”
南宫雨薇心头微跳,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应道:“知道了。”
她缓步走向西园。雪已停,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得梅枝上的积雪泛着微光。孙宇立于亭中,未着官服,只穿一身素色襜褕,外披玄色大氅,手中握一卷竹简,似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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