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正欲转身离开，一个身穿青色麻衣的老者走了过来。
只不过这个老者是相对的，在场的众人多为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他看起来有六十上下，的确算老者。
但相对于李邦华和冯梦龙的七十岁，他还算年轻。
他向着李邦华一拱手，“阁老，草民能否问一句，厕所在何处？草民有点，有点快憋不住了。”
李邦华愣了一下，随即招了招手，在一个侍卫耳旁低语了几句。
那侍卫点了点头，接着向那老者抱拳行礼，“请这位老爷随小人去。”
走出大殿，老者忍不住四处张望，“这位……”
侍卫回头笑道：“这位官爷，您直接叫我姓名就行，张健。”
老者摇了摇头，“你也别叫我官爷了，我不是官，也从来没有当过官。”
张健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之前可能不是，但不久后就是了。之前陛下召见的那些人，现在基本上都高升了。”
老者撇了撇嘴，“我和他们不同，我只是个郎中，你见过郎中当官的吗？”
“郎中？”
张健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老者点了点头，“是啊！我就是个游医。刚回到吴县老家，一群衙役就闯入家中，说大明皇帝要见我，然后我就一路被带到这里来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宫内谁生了病，让我来给贵人看病的呢！但后来我问了那些人，没有一个是郎中。所以，我便彻底糊涂了。军爷，您知道我为何被召见吗？”
张健撇了撇嘴道：“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等吧，等见了陛下，你什么都知道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吴有性。什么都有的有，男女性别的性。”
李邦华叫冯梦龙出来，“冯先生，武英殿离这里颇远，坐辇去吧！”
看着雕着精美花纹的轿辇，以及负责抬辇的八个内侍，冯梦龙连忙摆手，“阁老，这违制了吧！”
李邦华摇了摇头，“陛下恩宠老臣，无碍。”
冯梦龙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上面可雕有龙纹，坐这辇的老臣，可不是疯了才敢坐？难道他就不怕招致百官弹劾吗？”
李邦华脸色微红，有些尴尬，“陛下特许，无碍的。”
冯梦龙依旧摇头，“老朽还是走着去吧！”
李邦华看向不远处的栗宗舟，“栗公公？”
栗宗舟上前，向旁边的内侍道：“你们愣着干吗？把冯先生抬上去啊！李阁老不就是这样被抬上去的吗？”
几个太监呼呼喝上前，一把抬着冯梦龙将他放了上去，惊的旁边的沈自晋目瞪口呆。
李邦华淡定的看着，最后说了一句，“抬走吧！”
看着须发皆白，连走路都艰难的冯梦龙，朱由哲连忙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朱由哲也没再坐在龙椅上，而是下来坐到他对面，并让人上了茶。“冯先生，本想着今日太晚，让你先休息一夜，等明日再见你。但听李邦华说，你似乎非常着急。”
冯梦龙对朱由哲对自己谦恭有礼十分感动，“陛下，老朽感念陛下恩赐。但臣既然当过大明之臣，自应该为大明效死。陛下，有些话，臣便直说了。”
朱由哲点了点头，“冯先生请言！”
冯梦龙道：“陛下，有时候以退为进，不失为进取之道。”
朱由哲愣道：“以退为进，退到哪里？”
冯梦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陛下，北地荒废，敌军逼近，何不放弃京师，直接南迁？”
朱由哲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朕听过不止一次了。”
冯梦龙没有惊讶，继续劝道：“陛下，既然如此，何不听从诸臣之意？毕竟，豪杰当懂取舍？”
朱由哲抬头迎上冯梦龙炙热的目光，“冯先生，朕看过你写的书，你猜猜是哪一本？”
冯梦龙面露讶异，但片刻后恢复平静，“应该是《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警世通言》三言中的一本吧！”
朱由哲摇了摇头道：“都不是。”
“那是？”
冯梦龙面露不解，这三本书流传的最广。
朱由哲道：“是《智囊》。”
冯梦龙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啊！陛下喜欢倒也不奇怪。”
朱由哲点了点头，“在里面，先生收录了从先秦到大明的历代智谋和才略共存人物一千多个，有治国策略，有用兵计谋，有普通民众的持家手段，还有妇孺儿童之远见卓识。看之，让人受益匪浅。”
冯梦龙笑着点了点头，谁不喜欢听别人称赞自己的着作呢！
朱由哲继续道：“但先生，你描绘的那些英雄人物，有多少是最开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坚持下去，最后取得大胜的？”
冯梦龙愣了愣，没有说话。
朱由哲叹了一口气，“大明到如此地步，朕难辞其咎。若轻易南迁，来日又会有谁愿意随朕兴兵北伐？放弃北地千万黎民，这样的罪责太重，朕担不起。所以，朕想试试。”
冯梦龙紧蹙眉头，“但陛下……”
朱由哲摆手制止他向下说，“冯先生，你劝不了朕，就如那些大臣。所以，此事不必再多言。朕想问冯先生，你惧死吗？”
冯梦龙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陛下，臣有七十了，活的已经超过多数世人了。”
在历史记载中，冯梦龙是在满清入关的第二年死的。
关于他的死，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面对山河破碎，忧愤病死。
另一种是前往福建前线抗清，被清兵所杀。
朱由哲招他前来时，还有所犹豫，感觉他年龄太大了，恐怕难以为己所用。但现在看来，这冯梦龙身体虽然弱了点，但思维清晰，逻辑分明，丝毫不弱于那些青年士子。
冯梦龙前倾身子，“陛下既然已做出决意，那臣便不再多劝。若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朱由哲点了点头，“冯先生，若要守城，必军心、民心稳固。您的这个笔杆子可顶一万精兵，朕希望它能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助朕牢牢守住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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