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满本不想来这里的。
怡州市第三人民医院位于城东，冯小满这天下班后，原本车是朝家的方向开的，但不知怎么的，竟朝城东开去了。这两天她大脑里面被那件事填得满满的，睁一眼，一闭，都是那个女人的脸，脸上划着一个大大的叉，血从那两道伤口不断地往下流。
似乎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冯小满去探望一下那个女人。
可是见了面，该说什么呢？
如果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人痛骂凶手是她的亲生母亲时，她该如何回应呢？
冯小满在医院门口犹豫着，就在这时，一大拨人涌向医院的西边，人越聚越多，冯小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有人在喊“有人要跳楼”，她才朝楼顶看去。
那幢楼严格来说，不属于医院。怡州市自从有患者在医院跳楼的先例后，所有的医院天台都封了。那幢楼应该是医院职工的家属楼，进进出出都需要刷卡。也不知道这位患者是如何进去的，或许她原先就住在这幢家属楼里。
楼有七层，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站在楼顶边缘处，从身形看，是个女人。女人的脸上像蒙着什么东西，风呼呼地刮着，那个女人的身体也跟着晃悠起来。人群里面发出阵阵因惊吓而发出唏嘁声。
有身穿红马甲，像是医院志愿者模样的人，拿着喇叭对着楼上喊，你一定要冷静啊，你的病可以治，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女儿还那么小……风把声音拉扯得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冯小满突然意识到，这个轻生者是谁了。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臂膀，双腿如灌了水泥一般，没法挪动半步。
一个男子抱着个孩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边跑边拨开人群，“让一让，让一让。”
那个男人，冯小满再熟悉不过了。
是田一鸣。只是与社交平台的照片，判若两人。他头发凌乱，一小撮顽固地遮住左眼，导致他需要不停甩头，摆脱那撮头发的戏弄。下巴胡子也长了，肤色变黑了，整张面孔显得沧桑不少。
他抱着女儿，在人群里面横冲直撞，或许是大家看出了这个男人与楼上的女人有着某种关联，便自动让开道来。只有冯小满还停在原地。田一鸣抱着孩子从她身边跑过时，目光无意识地扫到了她，明明都转移开去，马上好像触电般的，将头扭过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冯小满。
那眼神，无比怨恨和凛冽，令冯小满感觉一把冒着寒气的剑，从自己胸口刺入自己的心脏，再穿过后背。她差点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田一鸣在她面前短暂的停留后，反应过来，继续抱着孩子玩命地跑，终于跑到了那幢楼下。
孩子两手向上举着，哭喊着，“妈妈，妈妈——”
田一鸣头仰着，嘶吼着，“娜娜，你听到了，女儿在叫你。我求求你，你快下来，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的脸治好，一定。娜娜，你别干傻事啊，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和女儿不能没有你，还有你妈，她就在赶来的路上，娜娜，为了我们，我求你了。”田一鸣说着，跪了下来。
旁边围观的人，见此情形，无不落泪。
警笛声由远而近的传来，警车还未到楼下，随着一阵尖叫声，楼上那个身影决绝地从楼上跳了下来……
冯小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走在悠长的巷子里面，感觉自己如孤魂野鬼一般。进入房间后，拿出手机，给蒙娟打去了电话。
蒙娟今天男友过来了，男友亲自下厨为蒙娟做饭。蒙娟正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男友的动作。
当看到查娜从医院家属楼跳楼的视频后，她的心猛然一抽。
“怎么了？公司有事？”男友问。
“没有。只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看的图片。”她貌似轻描淡写地说。
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冯小满，便知她为什么打电话过来了。
她移步到了阳台。
“你知道吗？她跳楼了，就死在我面前。她是被你害死的!”
蒙娟过了一会儿才说，“刚刚我在手机里面看到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别自责。”
“我们？”冯小满说，“不，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我自责？我为什么要自责？我什么都没做，倒是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小满，我们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吵架好吗？我一直希望我们之间是可以友好地说话的，我毕竟是你的母亲，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好好说话是吗？行啊，我希望你去自首，向警方说明一切。”
蒙娟停了一下，突然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去自首，我什么也没有做，你有证据吗？你去举报我啊？”
冯小满愕然，“你，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就这么抵赖掉了？”
蒙娟心里顿时释然了，原来，冯小满那天根本就没有录音，威胁不到自己。看来她是念及她们母女间的情份的。
“我承认什么了？那个贱女人现在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我得好好感谢害她的人，替我们报了仇。”
冯小满骂道，“无赖、卑鄙、无耻至极！”她说完后，就挂了电话，身体顺着墙缓缓地往下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抱住头。
蒙娟回到客厅，男友走过来表示，可以享用他亲自为她制作的韩式乌冬炸酱面了。
“怎么，又跟你女儿吵架了？”男友温和地问。
“你刚才都听见了？”
“只听你喊对方小满，其他的倒没有听到。”
“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居然骂起我来了，哼，说我无赖、卑鄙、无耻至极。听听，这是女儿对母亲说的话吗？”
男友理解地点头，“确实 ，太不应该了。不过亲爱的，我倒觉得一段关系，如果你特别在意，其实反倒会成为你的枷锁。不妨试着放手吧。”
蒙娟苦涩地摇头，“可是她不是别人，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放手？”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呢？”男友向蒙娟出着主意。这个想法，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等合适的时间，向蒙娟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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