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砚抬手遮住眼睛，以此适应骤暗的亮度。
数百丈外，黑色的浪潮高筑成墙，兽群方才还不止不休地冲锋陷阵，浑然不知身后掀起惊涛骇浪。
等到发现时，妖兽自乱阵脚，它们争前恐后往后方逃去，但变故来得太快，浪墙轰然倒下，巨响传彻天地，吞噬了所有的妖兽。
十方俱灭。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黑雨，令人作呕的气息充斥鼻尖。
紧接着，无数诡谲之物从潭水中爬出，那些被死水拖陷的妖兽，以白骨之躯重新出现，腐朽的气味弥盖四方。
浪墙拍碎法阵前，沈鹤归那边送走了最后一个弟子。
他回过身看见此景，眼中闪过一瞬惊诧，咬破三指，眉间烙下一个紫光符印，脚下剑阵延伸，顷刻间天象异变，裹挟杀意雷电轰向死水。
波浪翻涌，那些凶煞之物被雷电劈得血肉横飞，死水很快吞噬了残骸，源源不断召出新的士兵。
饶是沈鹤解除压制的境界，拼尽全力，死水仍没有后退的趋势。
顾云砚横抱古琴，凌空飞起，磅礴的灵力汇聚成一道灵光，自指尖平推而出。
灵光所及之处，那些无痛无感的凶煞之物发出狂乱的嘶吼声，仿佛被融融烈火灼烧，跟随潮水，逃也似的后撤。
“阿榕！”沈鹤归欣喜地回头。
顾云砚抬手示意他噤声，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鞭打声在空旷之地突兀响起，死水犹如有意识一般重新铺满地面，野兽沉闷的低吼声循循而来。
远处走来了一个人，是个少年，他身后的庞然大物亦步亦趋。
直到双方相距数丈之远。
顾云砚看清是那个大家伙是什么。
浑身散发着邪戾气息的白虎暗紫瞳孔倒竖，怒吼一声，虎爪挠裂地面，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
少年拍了拍白虎，安抚它平静下来，唇角勾起一个笑意，手中的藤鞭迅疾挥出。
顾云砚不躲不闪，仍由藤鞭在身前几步开外的地方横扫而过，打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石子飞溅，划过青年凝脂白玉的脸庞，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
“人类修士，不想死就让开。”
顾云砚勾了勾唇：“若是我说不呢？”
少年笑了笑：“好啊，那我只能送你上路了。”
白虎迅猛扑出，一道紫光紧随而止，仙剑架在利齿间，强大的力度推着沈鹤归后退数步，脚下踩出一条深壑，趁着白虎扑咬未中而产生呆滞的瞬间，沈鹤归抬腕转剑，冲着白虎的血盆大口打出一道灵力。
然而白虎体格蛮横，灵力竟然无法伤到它的皮毛，被阻拦后的白虎怒意凌盛，虎爪接连拍向沈鹤归。
沈鹤归一声，周身迸发出元婴境界的灵力，举剑与之缠斗一处。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顾云砚抬手拭去脸上的血水，自愈了伤口，一缕金色的灵气氲氤在琉璃目中，眉目冰冷，唇边却含着温和的笑意：
“我此次拜访掩月仙宗，是为了一样东西而来。”
“本想等到最后一日面见树灵，再向其寻求，没想到那样东西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少年挑眉：“哦？你的意思是，我是你需要的东西，你是为了我而来？”
顾云砚笑而不答，自顾自说起来话：“据说人间最初是没有东极神树的，后来上界天塌，世间险些灭于那场天陨，不归之海的深处长出天地间第二棵神木，庇护人间渡过了劫难，而第一棵东极神木随同上界的毁灭而消失于世。”
“再后来，每次人间面临天地大劫，东极神木便会生出最纯净的枝叶，渡化灾厄，此物名为绛云寒枝。”
“数百年前人间遭逢第二次妖祸，明尘仙尊以己身为阵眼，将妖族王君囚禁于冰海炼狱，战事方歇。”
“但是作为此役主战场的掩月仙宗，连同附近六个州域，地下灵脉被妖族刻意斩断，自此灵气失衡，草木枯衰，万物同悲。”
“金铃谷内的神木之灵怜悯众生，生出了一截绛云寒枝渡化了战争带来的厄难，但那段枝木自此恶堕成凶煞之物，掌管一方死水。”
“人类，故事讲得不错，可惜我不信。”少年抚掌大笑，神色阴冷地看着远处的神树，“我自降生起便执掌死水，东极之木夺占了我的领地，将我逼退暗林水泽，数百年来她一直想着抹杀我，借此重新掌控整个金铃谷，但我偏不如她所愿。”
“可惜她奈何不了我，那些仙宗的老家伙也无法越过金铃谷的禁制入内将我杀灭。”
顾云砚平淡道：“无论是谁，都会优先选择相信自己所见的事物，而鲜少去探究另一面真相。”
“就像你在为非作歹之后，还能安然站在这里，亦是神木之灵默许的。”
“树灵允许你独占暗林水泽，允许你驱使怨诡藤滥杀弟子，允许你欺骗净月花灵，只因你是树灵同根连生的亲眷。”
闻言，少年脸色慢慢变得阴沉：“人类，休要胡言乱语，我与你们不同，没有道心，亦不会生出心魔。”
“你既然知道其中隐情，也该知道我要摧毁东极神木，夺位为主。过去一百年，我收集了所有净月花，只为今日一战。”
“就算我过去是那所谓的绛云寒枝，但今时今日，我只有一个身份，便是死水之主。”
少年再度甩出藤鞭，眸光阴毒。
黑色潮水奔涌而来，化作利刃冲向顾云砚，天空开始下起密密麻麻的细雨，场景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沈鹤归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去，呼吸一滞，握剑的手卸去几分力度，正是此刻分心被白虎找到机会，一掌将人拍飞数丈开外。
“阿榕——！”
沈鹤归声嘶力竭地怒吼，目眦欲裂，翎光仙剑迸发出惊人的灵光。
顾云砚所站的位置成个刺猬壳，死水利刃扎得密不透风，雨雾朦胧，分辨不清利刃上流淌的是血水还是雨水。
少年抬手，身后的死水中出现数十只人首藤身的半妖，怨诡藤们的银色瞳孔泛着妖异的光，他们手中都捧着一朵月白色的花。
“听我号令，杀了树灵，砍了东极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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