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入营中,白曻帐设小宴,与近来熟络了些的李济同饮,不觉夜深,李济早已想离,而白曻酒过三巡,正在兴头上,便逮着他不许走。
李济无奈,只好继续陪饮。
“以前倒也听说过月舒地富粮广,怎么来了一看,倒比鄢州那点荒地还不如?”
“富庶都在以前,这几年朝廷昏败,宗亲相争不治,哪里还富得起来。”
此刻白曻已喝得有些昏昏然了,只听李济说起一句“朝廷昏败”,后言未必听了分明,就笑道:“那朝云也好不到哪啊,还有本事打过来呢……”
李济岂料他竟说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吓得一时神儿都提警了,张望一番才挨近了小声提醒:“营中人杂口众,将军断不可再作如此胡言!”
白曻却不以为然,摆了摆手又灌下一杯,仍道:“人哪,其实跟畜生也没什么分别!活得好了是衣冠禽兽,像这些平头老百姓,命如草芥的就猪狗不如。”
在这军中卖命的,多少都是平民出身,几人能听如此贱鄙辱言。李济不想答话,只横了他一眼。
白曻却看着他,笑问:“怎么,不信?”
酒喝得多了,想说的话也就多了,且不管李济搭不搭理他,白曻都靠在那里说了起来:“我小时候活的村里全都是这么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尤其有个寡妇,真是贱命一条!”
李济又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乡中百姓多是困苦,寡妇无依无靠,更是可怜。将军也积点口德吧。”
却说到这里,白曻脸上就不再笑了,“可怜是一码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说那寡妇哪,她不是可怜……”
白曻坐起身来,搭住李济的肩膀,醉言道:“那寡妇有个儿子,天天看着她被个无赖强暴,母子二人被打得体无完肤都是家常便饭,活得真叫一个猪狗不如!然后有一天那寡妇的儿子实在忍不了了,就趁那无赖睡着的时候,要拿柴刀宰了他,结果那无赖醒了,两人就打在一块。
“结果那寡妇上山捡柴回来,看见她儿子把那无赖砍倒在了地上,她竟然上来就抽了她儿子!”
起初李济听得很不耐烦,却听着听着,觉了不对劲,于是问道:“将军说的那寡妇……”
白曻看着他,不明所以笑了一下,点着头,“是啊……那他娘就是生了我的亲娘!”
“亲娘”二字他几是切齿咬出,又一掌重拍在桌,震得杯中酒液横洒。
“那个寡妇……我那亲娘,她竟然能说那无赖是我的养父!”说到这里,白曻又不禁冷笑了起来,“还说要我偿命……”
白曻叹了口气,像是把这口陈积的旧火又给咽了下去,继而再言便是一番平静,“那天,真是让我大彻大悟……”
李济看着他,竟有些提心,“那后来如何?”
“杀了。”
他轻描淡写的两字道出,李济却感一阵毛骨悚然。
白曻又靠了回去,放空着目光,思忆着故远,“我当时也是疯了,见了血了,就没留活口……但也是真畅快……”
“你说那寡妇可怜,她也确实可怜,她前嫁的人、也就是我生父,是个赌鬼,早年把家当都赔空了……那时候我还有两个姐姐,大的姐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被那混账亲爹卖青楼里去了,第二个姐姐……”
说到这,他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哽咽,而李济看他只是叹了口气。
“你说平民百姓家里的姑娘,又是那么个穷家里,能长到十三岁多不容易……结果那无赖来了,强暴了我母亲,占了我的家,还为了混点酒钱,就把我那二姐姐卖给了村里的一个屠户,三两银子……”
“结果才没过一个月,她就漂在河里了。”
白曻又为自己满起杯酒喝了下去。李济默然在旁,只能看着他。
“那天我去河里捡我姐姐的尸体,她是一丝不挂的被人丢在那里……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当时就想,你说这人,跟那屠户案板上的猪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李济,眼瞳沉黯得深邃,却仍笑着,仿佛只是在说哪里的轶事。
“后来我离开那破村子,走南闯北,干的都是打杀的买卖,还真就没见过几个活得有人样的,蝇营狗苟,不都那个样……”
笑叹着,白曻又将一杯斟满,轻释了过往,依然喃喃而道:“披毛鳞角的是畜生,两条腿的也是畜生……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说自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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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曻南往攻城两战皆势如破竹,而监军却书回沧城大营,向主帅控诉其种种恶行。
慕辞阅罢其文,态无变色,只将其书摆去一旁。
九月,朝云兵进阜南平原。
慕辞早遣韩申行往容临关备战,百里允容南出阜水,首重之处便是那紧踞河口而抵东邻的容临关,韩申攻之难下,于是南渡上阳河,趁百里允容兵力不备西出卓阳河,屯兵原中,拦断月舒军与银阳之连。
至中旬,南司又得监军新报传来,白曻收降月舒残军却治下失策,以致月舒本境军民群起为抗,朝云踞掌南司之势或将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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