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姜艾在脖子上摸到了一串七零八碎的小东西。
分别是一枚牌型吊坠，一颗小狗牙齿，一根狐狸毛串起的血珠。
姜艾看了它们许久，将它们都塞进了衣服内侧，没让别人看见这些小东西。
姜族的女人们一早便起床了。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女人们捉鸟吃。她们踏着盛满露水的叶片去检查昨日下的陷阱，带着一串折了翅膀的鸟回来。
男人们中力气大些的，可以帮着处理鸟毛；力气小些的，就只能在女人边上等她拔完毛，再从她手下讨一点儿比较完好的羽毛。
姬姓的小男孩试着拔鸟毛，结果被鸟喙划伤了手。
女人们便严厉地劈手夺回鸟的尸体，勒令他不再接触这个。小男孩抱着自己的手发愣，被赶来的男人们带到了屋子外面。
他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男人们便走进屋子帮女人的忙；只有小男孩仍茫然地站在房间外面。
小男孩在原地站了会，想：姜艾在哪里？他需要她。
他抱着自己擦破了油皮的手，委屈地想：他需要她。
他心心念念的姜艾正坐在族长的房间中。
族长正闭着眼，端坐在房间的床上。
她因为没有出门而少套了几层外衣，显得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她那未被兽皮遮盖的手臂上青筋和肌肉隆起，没有哪个女人会因为她的外貌而轻视她。
族长语气平淡地问：“你昨日说的话，是真心话？”
姜艾表情平静地坐在族长面前，说：“是。”
族长仍闭着眼睛。她不用睁眼，光是用记忆都能编织出姜艾的身形。姜艾是这一代中最厉害的女人，也是受到母神庇护的女人。
姜艾外出打猎了许多次，但从未受过重伤。唯一一次受伤，也是被路过的老虎扑倒了，肩上被扯下来一块肉。
族长说，那只老虎是带崽的母老虎。带崽的母老虎比平常要更凶，那趟也是她们赶得不巧。
姬姓的小男孩趴在姜艾的床边哭了一夜。
后来姜艾的身体恢复了——她们也再未遇到那只老虎。
族长继续问：“你打算如何要天下？”
姜艾想了想。她其实已经想了许多了，但她还是要再组织一下语句，让这件事看起来更正式些。
姜艾说：“我打算和较远的部族交好。在这段时间里，先将附近的部族合并了。等到周围没有可以合并的部族，再合并那些较远的部族。”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远交近攻”的战略。
她讲得很清楚，族长也不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更远处要如何打？”族长问，“你既然说是合并，那自然不是都归于姜族名下。”
她也不会允许别的母系氏族冠上姜姓。她们用姜一字相互联结，怎能为了扩大部族而混淆血脉。
倘若以后姜族成了大部族，她们能够信任的，也始终只有与自己同为姜姓的女人。
姜艾说：“那便给她们换一个姓。”
“换一个姓？”
“换成我们的母神赐给她们的，新的姓。”姜艾说。她的声音平稳，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渎神之语。
族长皱起眉。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女人。
族长说：“你不信母神的存在。”
姜艾一愣。她不知道族长是从她方才说的哪一句话里察觉出了这一点，但在面对族长平静如深潭的眼时，她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族长很快地微笑了一下。
她说：“这也很正常，你没有参加过祭神的宴会。”她慢慢地说，“你才十岁，而祭神的宴会三十年一次。”
“我没有听母亲们提过。”姜艾小声反驳。她现在确实只有十岁，但她已经是姜族的女人了。
族长仍微笑着，说：“你的母亲们也没有参加过祭神——毕竟，祭神的宴会三十年才有一次。你母亲中最年长的，也不到三十岁。”
姜艾沉默着与族长对视。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她原本熟知的世界，已经在她的到来下发生了小小的变动。
艾草问光团：“这个世界有神？”
光团气哼哼地笑了：“我早在之前就和你说了，那块石头成为了‘神’。”
它无情地嘲笑艾草：“连一块天生地养的石头都能成为母神，你又为什么否认神的存在？要知道，姜族的信仰在周围的部族中，已经算少了。”
光团继续补充：“而且它确实自己生出了意识，它可以通过意识来影响现实。就像你脖子上的吊坠那样——你确实能徒手从吊坠里抽出剑，但放在现代社会里，是会被人拉去精神病院的。”
姜族信两名神明。
一名是母神，另一名是火神。
母神赐予了女人孕育后代的能力，火神赐予了她们驱赶野兽的能力。
她们平等地崇拜着这两名神明。
但艾草原本以为，这些神明都是女人们为了维护统治而生造出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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