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时,周胜才扛着最后一根木料回来,满身的汗味混着松木香。二丫端来热水让他洗手,他搓着手上的木屑说:“明儿一早搭棚子,你别忘了喊我,别睡过头。”
“忘不了,”二丫把账本收进抽屉,“我把闹钟拨到鸡叫头遍。对了,张婶的莲花标签,我明儿就开始绣,争取三天绣完。”
周胜擦着手笑:“不用急,慢慢绣,绣好了才好看。”他往灶房走,“我去烧水,今晚烫脚,累得骨头都快散了。”
灶房里的火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二丫坐在桌前,看着抽屉里的账本,又看了看墙上的莲花标签,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就像这油坊的石碾子,一圈圈转着,看似重复,却把菜籽碾成了粉,榨成了油,把日子磨得越来越亮。
夜里,二丫被窗外的风声弄醒,听见周胜在说梦话,含糊地喊着“再埋深点……”,准是惦记着棚子的立柱。她往他那边挪了挪,他下意识地把胳膊搭在她身上,带着股松木和机油的味道。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照亮了绣房的一角,那枚莲花标签在竹杆上轻轻晃,像朵真的莲花,在夜里悄悄开了。二丫闭上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油香,心里盘算着明天要绣的蜻蜓翅膀,得用银线打底,再叠上点金线,这样在阳光下,才会像真的翅膀那样闪。
日子就像这没绣完的蜻蜓,一针一线地飞,总有一天,能飞过石拱桥,飞过油坊的烟囱,飞到更远的地方去。而她和周胜,就像这蜻蜓的两只翅膀,一起扇动,一起往前飞,不慌不忙,却稳稳当当。
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头遍,二丫就醒了。窗外的露水打湿了竹篱笆,泛着清冷的光。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摸到绣筐旁坐下。昨晚答应给张婶绣的莲花标签,今天得开个头。
绣线在筐里码得整整齐齐,红的、粉的、白的、金的,像一小片浓缩的花海。二丫拣出白色的丝线,穿进针孔——这针孔比平时用的细,穿线时得眯着眼,屏住气,直到线头听话地穿过,才松了口气。她把绣绷固定在木板上,绷好素色的底料,针尖落下,第一针从花瓣根部起头,白色丝线在布面上绣出一小段弧线,像刚探出头的花苞。
“沙沙”的绣线摩擦声很轻,却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二丫绣得专注,连周胜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都没察觉。他刚洗漱完,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看着她低头绣花的样子,晨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比昨晚画的表格还认真。”周胜笑着走过去,手里端着两碗小米粥,“先吃早饭,凉了就不好喝了。”
二丫抬头,鼻尖沾了点线头,像只偷吃东西的小雀。周胜伸手替她拂掉,指尖的温度让她脸颊微热。“等绣完这瓣就吃。”她指着布面上刚成形的花瓣,“你看这弧度,像不像张婶家水缸里的莲花?”
“像,”周胜凑近看,“就是这花瓣有点瘦,张婶家的莲花瓣更圆些。”他拿起一根粉色丝线,“加点亮色?边缘用粉线勾一下,更像晨露打湿的样子。”
二丫眼睛一亮,接过粉线:“你咋比我还懂?”
“看你绣多了,也看会了点。”周胜把粥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吃,粥里加了红枣,你昨天说有点头晕,补补气血。”
二丫捧着粥碗,小口喝着。小米的软糯混着红枣的甜,熨帖着胃里的空落。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李木匠他们啥时候来?”
“说好了卯时正,”周胜看了看天色,“还有半个时辰。我已经去油坊把木料归置好了,等他们来了就能搭棚子。”他放下粥碗,拿起墙角的斧头,“我再去劈点柴,灶房的柴火快见底了。”
二丫看着他走向柴堆的背影,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在为新一天的忙碌伴奏。她低下头,针尖在布面上继续游走,白色的花瓣边缘,渐渐染上一层浅粉,真的像沾了晨露的模样。
卯时正,李木匠带着两个徒弟准时到了。徒弟们扛着工具,李木匠手里拿着张图纸,往地上一铺:“按这图搭,棚子高五尺,宽三丈,正好能容下那台新滤油机。”他指着图纸上的横梁位置,“这里得加根斜撑,不然怕冬天积雪压塌了顶。”
周胜蹲下来,和他一起研究图纸:“斜撑用松木还是杉木?松木结实,但重;杉木轻,怕不顶用。”
“用松木,”李木匠拍板,“多费点力搭得牢实,总比开春修棚子强。”
徒弟们手脚麻利,很快就开始挖坑埋立柱。镐头下去,泥土飞溅,带着湿润的腥气。周胜也加入进去,帮着扶立柱,确保每根柱子都立得笔直。二丫绣了会儿花,听见外面的动静,也搬了个小马扎出来坐,手里拿着绣活,时不时抬头看看,提醒他们:“当心点,别砸着脚。”
李木匠的大徒弟是个个头不高的后生,抡锤子时没留神,锤头偏了,砸在旁边的铁砧上,火星溅到周胜手背上。“周哥!对不住!”后生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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