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有时候他很迷茫，一味地当着嬴稷毫无感情的输出工具。
有时候他很清醒，倔强地为着某个事件与世间做着反抗。
有时候他很漠然，自我地活在个人世界对他人的评论置若罔闻。
你可以夸赞，可以爱慕，可以批判，也可以攻讦，更可以憎恨。
只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所以当芒卯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白起脸上时，他没有躲闪，没有逃避。
他接受所有人对他的说辞。
但当芒卯提到他的妻子和儿子时，很明显，白起害怕了。
战无不克么？
是。
没有软肋么？
并非。
可身处这样一个时代，生在这样一个国家，他别无选择。
“将军，赵军……”如何处置，蒙骜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也仅仅是两万人而已，今天十三万都杀了，还会差这两万么？
“那要看他们了。”
天语响起的时候赵军已经在来援的路上，燕赵自古出豪士，明知此去凶多吉少，贾偃还是决定要背水一战。
双方之间又是一场激战。
秦军方面亦是损伤惨重，但仍旧占着上风。
不消几时，赵卒被完虐，两万人欲缴械投降之时，贾偃喝住了他们，看样子是要做芒卯第二。
“将士们，你们听见天语上怎么说么？就算我们投降，他们还是要把我们逼到黄河里去，不如与秦军再打一仗，就算死也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
一席话又燃起了赵军的斗志，自赵武灵王胡服改革后，国内兵卒的战斗力已经和秦军不相上下，所以若真要再来一场硬仗，倒有些不太好办了。
不想杀降，但又不能放过，那就只能打了。
白起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站着的将士，还行，人不少。
“那就打吧。”他淡淡道。
蒙骜受令，依着白起的意思向下传达作战方略。接着，双方交战。
这是一场早已经定了胜负的战役，这是一场双方人数悬殊的战役。
最后，贾偃和十几个将士被逼到了黄河边。
身前是八方来敌、执戟相向的秦军，身后是波涛滚滚、浩浩荡荡的黄河，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白起走到了最前端，他摆了摆手，让身后的兵卒放下了手中的器械。
“武安君，”贾偃双眸中透着刚毅，以及毫不畏死的从容，“若是放在一个对的时间，你会是一个很强的劲敌。”
“我贾偃能败在你手里，不冤。”
贾偃笑了笑，回望了他的同伴，继而放声大笑。
“兄弟们，走着！”
像是贾偃抹剑自刎，随后，一个，两个，直到所有的赵军都倒在了黄河边，倒在了白起的面前。
“放了你们，我没法儿跟王上交差，也对不住死去的秦军士兵。”
白起将长剑拄地，双手握着剑柄，微倾身低下头向赵军致哀，身后的蒙骜和秦军亦同。
为人臣者，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许多话也都是言不由衷。
现实与天象之间，白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身为秦人，自然是要不遗余力为自己的君王和国家效忠。
至于天命星象，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不靠谱的虚无，如果一味做它的信徒，那还要人力干什么。
它只会是强者的辅助物，而不能成为操纵他们的主宰。
“把他们好生掩埋了吧，就葬在黄河边上，朝着赵国的方向。”
【依据司马迁的记载，华阳一战，十三万魏军战死，来增援的赵军，加上两万被迫跳入黄河的，前前后后大约有十七八万，或者二十万人在此役中丧命。】
【这其实体现了白起攻城掠地的一个重要原则，那就是歼敌为上，斩草要除根。还有一招脱颖而出的，那就是远程奔袭。】
【击败魏赵联军之后，白起乘势占领了魏国大片的领土，夺取了魏国的卷县、长社、蔡阳，还有赵国的观津。】
【华阳之战对于魏国来说是损伤惨重的，不仅被灭了十几万兵，领土也被人家夺取了好几处。因为赵国是长线作战，兵没派多少，离自己的国土又远，所以赵国方面损失不大。】
【后来，白起与韩军联合，围了魏国的大梁，无奈之下，魏国只能割地求和，这其中还有纵横家苏代劝说魏王的故事，“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哈？苏代是谁？战国有名的“三苏”嘛，苏秦的弟弟。】
魏王现在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几巴掌，他现在也没办法，天语救不了他，白起之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好几座城池已经被夺去了。
人在找不到出路可言的时候往往就会求助于上天，去信毫无逻辑的天命。
既然天语上就这么说了，那要不然就割地吧，把南阳割给虎狼之秦，求个安稳罢了，反正割来割去也习惯了。
如果说与赵联合攻韩是一个错误，那么魏王接下来割地的决策又是一个错误。
因为他不知道的是，赵国已经去找燕国搬救兵了，意图联合把白起赶回老巢。
“将军，有消息，燕赵已经组成了联军，准备出兵救援魏国。”与魏使交谈前，蒙骜在白起耳旁低语道。
这时魏冉和胡阳已经率兵赶了来，白起将话重复给了他们二位，最后三人达成一致意见：迅速将南阳交割，先拿到手再说。
在外交方面白起并不擅长，所以商量完他便想要退出，但是魏冉拉住了他。
“你在能镇得住场面，给魏使一些压力。”
“您的面子还不够么？”白起颇为无奈地扯着嘴角笑，“我不善文事，还是你们去吧。”
魏冉还待继续说，胡阳抢了话。
“武安君连续指挥作战，大抵是累了，要不就我们两个去吧，有穰侯在，想必魏使不会提什么苛刻的条件。”
经过胡阳的一番话，魏冉这才注意到，白起已经相比十几天前憔悴了许多。
他不在现场，没有亲眼见到芒卯对白起的人身攻击，否则若是看到当时白起的反应，魏冉只会心疼和愤怒。
魏冉不再说话，他单身拍了拍白起的肩膀，与胡阳一同离开了这顶军帐，前去和魏使交接南阳事宜。
只剩下了白起一人，他像是卸了力气，身上还带着皮甲就颓然坐在了低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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