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升过松树梢头，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鸭寨四野人喊马嘶，火把如繁星般亮了起来，衙役一批一批地涌来。
跳跃的火光，映红了蓁蓁精致的五官，她眉尖紧紧地蹙着，一脸的茫然与惶惑。
忽地，劲装结束的衙役向两旁分开，微微躬身，手中横刀刀尖向地，拱手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鸭寨主，我们又见面了。”
走出来的男人尖脸宽额，一袭鸦青直裰，正是清晨陪同纪谷前来鸭寨下聘的师爷。
他走到蓁蓁面前，微微施了一礼，嘴角贼兮兮地勾起来，“鸭寨主，夫人，我们少爷有请。”
王家欲购龙王山，托请官府为中间人与鸭寨谈价，此间处处有利，环环可贪。这等肥差自然落到了纪谷手里。
蓁蓁转眸看向金氏，金氏打量了打量师爷，目光微凝，颔首道：“劳烦师爷带路。”
“夫人，鸭寨主，请。”师爷划出手掌请人。
金氏举步前行，蓁蓁紧跟着她，小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铳，暗自戒备。
帐子就扎在乖乖鸭寨牌坊百米之外，师爷殷勤地打起帘子，请金氏与蓁蓁进去。
帐子中央，纪谷正斜斜倚在一张太师椅上，双足翘在书案上，右手食指尖立着一只画眉鸟。
完全一副纨绔子弟做派，毫无晨间的半分狼狈。
他望也不望来人，只管嘬唇逗鸟。
蓁蓁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瞧不出半分痕迹，语气如常地问：“不知纪大人夜围我乖乖鸭寨是奉了谁的命令？”
纪谷唇角一撇，依旧逗鸟不语。
见状，蓁蓁眸色暗了暗，火气已然蹿了上来。
师爷鉴貌辨色，站出来道：“事情呢是这样的，鸭寨主，这片龙王山现下已被官府征用，务请你们鸭寨在三日之内迁移完毕。”
一个时辰前，王家派人来传达的意思是，鸭寨报多少价便给多少。
然，纪谷与蓁蓁前有纳妾未果，后有赠屎之仇，便从中作梗，谎称是官府征地，欲行“白嫖”龙王山之事。
蓁蓁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此事定是纪谷对“鸭屎香”的回礼，她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官府征用，那批文在哪里？赔偿条款又是怎么说？”
见女儿遇事不乱，有的放矢，金氏眼底划过一抹赞赏与欣慰。
师爷正欲打马虎眼，却被纪谷抢过话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龙王山本属官家所有，被你们这贼鸭寨霸占多年，尔等竟还有脸来问官府要赔偿？”
蓁蓁脸色一下子沉到了极致，还欲辩驳。
蓦地，捏紧的粉拳被一只温软的手掌握住，她回眸，见金氏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义母平日里行事温和，性子不争不抢，但蓁蓁知道，一遇上大事，义母总是能谋善断，面面俱到。
她稍稍敛起火气儿，且听义母如何说。
金氏眼光在纪谷身上转了转，神色沉静，“恐怕纪大人有所不知，龙王山乃妾身亡夫十五年前所购，地契与房契至今仍在我们手中。官府要征用，理应按照市价补偿我们的土地与房屋损失，并赔偿鸭寨因迁移产生的一切费用。”
“地契？”纪谷惊得面色一滞，探询的眼神看向师爷。
师爷会意，用口型答道：“白契。”
何为“白契”，即未向官府备案登记的房契地契；相反，经过官府备案登记的则称为“红契”。
“红契”是有偿发放的，需交纳一定的契税。此外，还得将小官吏们打点妥当，否则，便给你拖到天荒地老。
遂百姓们购地购房皆偏向私下交易。
“白契”的效力自然比不上“红契”。纪谷心里登时一宽，笑得甚为无赖，“夫人既有地契与房契，那便按那上面的价钱赔偿你们好了。”
之后，他再将市价报给王家。如此一进一出，便有数万两银子可贪，爽哉，快哉！
“地契房契所书价格乃十五年前的价格，如今金陵城地价比之十五年前不知涨了多少倍。纪大人好一番工于心计，上下其手之计较啊！”蓁蓁字字珠玑，清冷的声音充满讽刺。
纪谷顿生被看穿的窘迫，左手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吓得画眉鸟腾地飞起。
“鸭胗儿，爷给你脸了？你有甚资格与爷谈价？你肆意掳绑他人，强娶良家郎君，视我大颂律例为无物，该当何罪？”
“来人，给本官将此恶女拿下，即刻送入大牢。”
率衙役包围鸭寨前，他已命师爷带人去抓了个鸭寨小弟来，一顿威胁恐吓，那小弟便将寨中之事吐了个彻底。
莫怪王家要买龙王山，原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剿了”鸭寨。
听到这话，金氏心里咯噔一下，神色再难镇定。
她连忙放软了口气道：“纪大人，您消消气儿。我们也没说不搬呐，只是变起仓促，您总要给我们几日考虑考虑，是吧？”
纪谷瞥眼蓁蓁紧握的小拳头，见好就收，“好，本官便给你们一日的时间考虑，明晚酉时，拿着地契房契来此帐签字画押，如若不然，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蓁蓁被气得浑身怒气四溢，白玉般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纪谷怕她又像晨间那般冷不丁地出手，吓得一个虎跃跳到太师椅上，未料身子太重，椅背后仰，当即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栖息在挑杆式灯架上的画眉鸟若有所感，猛地飞扑过来护主，落在他的额上。
“噗...”一坨乳白色的鸟屎就这么突然地，正中纪谷的眉心。
蓁蓁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音。
帐中其余人皆是一愣，随即又感好笑，却又不便发笑，人人强行忍住，神色甚是尴尬。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金氏唇角一抽，“纪大人，恕我们先告辞。”说罢，携住蓁蓁的手，迅速退出帐子。
师爷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上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纪谷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忿忿地瞪了眼师爷，力图挽尊，“粪，即为财运。本官这是要天降大财！”
师爷一凛，连连称是，“小的恭喜大人喜提大粪...不，喜提大财！”
“给、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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