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定国公府，那便是裴家的家务事了。
原本来甲板看情况的衙差以及姜、方几家人都识趣地退回了船舱，毕竟事关定国公世子的内闱私事，这热闹看不得啊，万一那位秦世子恼羞成怒，说不得他们这些不相干的外人还会被迁怒。
没一会儿，众人便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甲板上只余下了裴家人以及游三哥等几名船工。
巨大的风帆被拉低，船工动作娴熟地持续放缓船速，沙船随着水波缓行，与前面的船只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
前方的彭县码头熙熙攘攘，一片喧哗声，岸边挤着不少官兵以及被驱赶下船的船客。
半空中，那面绣着金色“定”字的大红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那么张扬，那么肆意，那么高高在上。
官兵发出放行的指令后，前一艘画舫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紧接着，楚蓁他们所乘坐的三桅沙船进入了码头。
守在码头的那些官兵自然也看到了漕帮的旗帜，一个年轻的士兵忙对着上官禀道：“翁大人，是漕帮的船。”
“要搜吗？”
年轻的士兵谨慎地问道。
官府与漕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被称为翁大人的老者拈须，目露几分不屑。
在官府眼里，所谓“漕帮”不过是一伙草莽出身的乌合之众，江湖亡命之徒罢了，根本上不得台面。
只是，漕运上少不了漕帮运送漕粮、漕盐，这些年朝廷对漕帮一向是以安抚为主，便是漕帮内部偶有斗殴流血事件，只要不伤及无辜百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人也许会忌惮漕帮三分，但他们定国公府可不会怕了区区漕帮，翁大人轻一振袖，断然道：“搜！”
话音刚落，就听高高的沙船上传来了一道粗犷洪亮的男音：“有请秦世子上船一叙。”
“见世子？”翁大人讥诮地一笑，想说区区漕帮还想让堂堂定国公世子纡尊降贵地过来见他？
“这是信物，接着。”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一块小小的印石自沙船上被人信手抛了下来。
年轻的士兵下意识地抬手将它接住了。
那是一个雕成宝塔状的青田石小印，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小印底部以阳文刻了三个字。
印章上的刻文是反过来的，所以有些不好认。
他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才念道：“裴、希、文。”
什么裴希文？翁大人本来漫不在意，正要下令搜船，话到嘴边又想起了什么，忙道：“把印章给我。”
年轻士兵就双手把这方青田石小印呈给了翁大人，旁边的小厮是个活络之人，立即捧来了朱砂印泥和一张白纸。
翁大人将那小印在大红印泥上按了一下，再印到了白纸上。
以隶书书写的三个鲜红小字跃然纸上，的确是“裴希文”这三个字。
裴敬衍，字希文。
这是裴老太爷的印章。
这么说来……
翁大人神情严肃地抬头朝那艘沙船上望了一眼，眸光微闪。
哪怕裴敬衍现在已经是个无官无品的庶民，只要世子夫人还是裴家大小姐裴如丹，那裴、秦两家就是姻亲，裴敬衍便是世子的长辈。
按照礼数，的确得由世子爷亲自来此见一见人。
“敝人这就去禀世子，还请稍候。”翁大人对着沙船上的男子抛下这句后，就匆匆而去，留下小厮与年轻的士兵面面相觑。
三桅沙船静静地停在水面上，码头上的官兵一个个严阵以待。
后方的其它船只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没人敢催促。
无论是官府，还是漕帮，普通百姓谁也得罪不起。
不消片刻，翁大人就领着一个方及弱冠、矜贵不凡的青年公子匆匆而来。
长身玉立的青年发束白玉冠，着一袭青莲色竹叶暗纹直裰，腰束白玉锦带，鬓发如裁，眉目端秀，气质颇为儒雅斯文。
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披着件桃红斗篷的少女，杏眼桃腮，娇娇柔柔，鲜妍妩媚得好似一朵粉桃般惹人怜惜。
“世子爷。”
码头上的官兵纷纷对着青年俯首见礼。
又有人动作麻利地在码头与沙船之间搭建起了一条两尺宽的浮桥。
“世子爷，留心脚下。”翁大人走到浮桥前，低眉顺眼地提醒道。
秦长渡令那少女留在岸上等着，自己踩上了浮桥。
脚下那狭窄的木板微微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秦长渡是走惯了的，如履平地般信步走过。
今日的风有些大，吹起袍裾一角翻飞不已，露出霜白色的膝裤，衬得他整个人翩然出尘，仿佛足踏云彩而来，说不出来的俊逸潇洒。
任何人见了都要夸一句玉树临风。
可谁又知道这个人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着朝这边走来的秦长渡，裴如丹不由浑身发冷，眼角酸涩。
远处山峦间，红枫遍野，如火如荼。
这一瞬，裴如丹觉得她的人生就犹如这鲜艳如火的红枫般，看似比二月花还要灿烂，实际上，往后就是刺骨的寒冬。
“丹儿。”秦长渡一眼就先看到了裴如丹，欣然一笑，温和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你没事就好，我听母亲来信说你出走，这些日子一直忧心忡忡。”
“我很好。”裴如丹淡淡道，再好没有了。
秦长渡脸上笑容更深，引颈四顾，便见不远处一袭青色直裰的裴敬衍凭栏而立，他身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俊美熟悉的青年。
青年俊美出尘，如珠玉似清泉，端的是清贵无双，不容人亵渎。
裴锦之？秦长渡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惊诧地脱口道：“二舅兄！”
裴锦之竟然苏醒了。
这一瞬，秦长渡突然意识到今天想要带走裴如丹和姣姣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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