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伊始至祥元四年七月中，白虎军连战连败。
七月初刚开战时，十三州的百姓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怨愤沸腾，街上总有人挥拳高喊“杀尽蛮子，报我血仇”，大家都血红着双眼，饿盼白虎军能狠狠地撕下蛮子一片血肉来。
而如今连败的消息陆续传开，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只剩“蛮子仍未能攻破宁州”的小小捷报尚能顶住一半底气。
与此同时，百姓对白虎军的非议冒了头。如果说最初的败仗可以勉强解释为被蛮人突袭措手不及，那后面几场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白虎军，主帅行帐。
与外面匆匆来去抬伤兵理兵器的喧嚣相比，行帐内简直静得瘆人。乔居崇稳稳站在情势不容乐观的沙盘前，帐门口则是席地而坐着一个面色阴淡的楚云川。
他们在等一件能起死回生的东西。
这半个月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中，白虎军折损近四千军士，所有尸首都是相同的五脏俱衰，骨肉软腐，和最初在汖州染素诃毒的查瓦措一模一样。
有杨锦郎的证言在先，早在开战前，楚云川就暗同乔居崇做好准备，命军士严查驻地一应粮草水食，绝不给蛮人留半点投毒的机会。但到了沙场上，几千军士竟还是离奇暴毙，且压根查不出半点毒物的来源，仿佛这毒是从空中飘散而来，一闻即死。
要不是有巨石阵硬顶着，蛮子早就攻进梧县了。可迄今为止，他们还连蛮子是如何投的毒都不知道。
白虎军还从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但巨石阵毕竟不是神仙造物，能顶上半个月已经是烧高香了。再被素诃折腾下去，宁州失守简直是早晚的事。
无论如何，宁州绝不能失守。
楚云川伸手入怀，来回摩挲着里面的一封信，指腹下粗糙的质感让他焦急的心平静了些。这是白芷写来的信，纸上简简单单八个大字：已经会合，十分安全。
帐外忽然响起一声烈马长嘶，楚云川和乔居崇霎时齐齐看向门口。
总算来了。
外面守着的军士早得了主帅的令，即刻为来人掀起帐帘。楚云川看到来人，猝不及防怔住了：“长风？？”
来人正是长风。
长风一身热汗浸透了衣衫，来不及休息，解下身上的包袱对楚云川道：“别人送，方知恒不放心。”
包袱里沉甸甸的全是素诃的解药。
时至此刻，楚云川来不及为到底要折腾长风而愧怍，当即对乔居崇道：“乔老将军，请速叫大夫来，将解药发下去。”
乔居崇喊来军士吩咐下去，而后问长风道：“这位小兄弟，军资一同到了吗？”
“乔将军，黄金和粮草还在半路上，由暗卫护送，我脚程快，先到了。”长风转而对楚云川道，“方知恒有话托给殿下，解药恐不能十成见效，还请殿下另谋他路，以备不测。”
“这些天来，我叫了宁州不少圣手来验毒，都说确是素诃没错。若解药没用，那短时间内，我们对这毒算是无计可施了。”楚云川叹道，“长风，你回报方知恒，让他务必镇守后方，保百姓生活起居。”
长风摇头：“殿下，派暗卫去送信就行，我留在这里有用。”
楚云川皱眉：“不行，这里是边关杀场，还有素诃烈毒，不是单单武功高强就能了事的。”
“殿下忘了，我上过战场，只是谁都没救回来。”长风静静道，“殿下要报殿下的仇，我也有我的仇要报。”
他语气不咸不淡，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下颌角已然死死咬紧。
长风说的上过战场，楚云川没忘，那是他最不愿回想起的一天。
那一天，先景王被顾奉斩首，先景王妃被暴怒的百姓活活烧死，十三州命穴之城尽破，对他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国破家亡。
彼时，他尚是个半大孩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乡和双亲沦殁。
“……好，十三州的仇，定要蛮子十倍偿还。”
这一次，旧事绝不会重演。
七月半，鬼乱窜。
大石头阵稳稳守住了一隅能安稳吃睡的地儿，梧县也从最开始的慌乱和打砸抢杀中慢慢稳定下来，百姓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先喜后悲，则是先悲后喜，而且大起大落得要更猛烈些。
痛哀后的狂喜之中，人难免会豁达过头。
街上的百姓不再慌张着要逃离梧县，与之相反，不少正值青壮年的男男女女都堵在县衙门口大喊要从军，要报仇。
孙大人被缠得看不了公文，于是派了几个衙役每天从早到晚地劝慰这些壮士们：“白虎军精锐之师，个个都要先操练几年才能上沙场，诸位就算现在从军也是报不了仇的！”
有作用，但不多。
今日刚好是七月半，壮士们没法从军，于是把满腔热忱全挥洒到了祭奠亡魂这件事上，大家纷纷把十三州动乱留下的老旧纸钱翻出来，在刚入夜时就一并全烧了，以茶代酒，边哭边嚎，祭奠开战以来殉国的众位将士们。
他们本来预备循旧礼，把茶水祭洒到地上，被刚好路过的白芷看到，她手忙脚乱地上前制止：“活人的茶水还不够喝呢！各位用指尖蘸一点掸到地上也就行了！礼轻情意重！”
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年纪颇轻的小子不愿意了：“白姑娘，白虎军在前方浴血奋战，凭什么就不值这几碗茶水了？”
他身后的姐姐揍了他一下：“怎么跟白姑娘说话呢？人家从汖州千里迢迢来这给将士们治伤，人家欠咱们的？”
“可是她瞧不起死在战场上的人！”
“还说是不是！看我揍你！”
白芷：“……”
“我说，兄弟们，姐妹们！白姑娘说得有理，现在仗还没打赢，无论如何，都要以活人为先！”一个须髯壮汉挥臂大喊，“但是只洒几滴茶水又不够祭奠，我看不如把前几天抓住的那几个蛮子拉出来活砍了，祭奠亡魂！同时也敬坐镇宁州的景王爷！”
一呼百应，人群中立刻就走出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押蛮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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