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苍松凝视依旧着一身泛白布衣的少年片刻，想了想，说道：“先去给你爷爷他老人家报个平安吧。”
陈灵川点头道：“是，我正打算同您打过招呼后回去。”
齐苍松凝神视之，隐约能感知到少年如今的不凡。
十五岁的四境，暂且不论在那些大修士眼中是否非凡，可在他这乡野先生的眼中，他陈灵川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齐苍松欣慰之余，悄然松了口气，当初自己对老人家的允诺没有食言。
与此同时，陈灵川也发觉了齐先生的神念，却是皱眉，因为那道神念如那风中残烛，几近凋残。
见少年似乎看出了什么，齐苍松笑了笑，微微摇头，示意少年不必挂怀。
两人肩并肩走着，齐苍松笑着道：“知道你独自离开太平镇后，不少邻里街坊都很是担心，老屋那块王妇人时常帮忙打扫，你到时候要记得登门言一声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少年时刻牢记这道理，他袒露心扉道：“这次回来后，恐怕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再回来，我想着在先生这留下一笔灵石钱财，无论是有孩童要走出小镇求学，或是修行，都不会有顾虑。至于王大娘那些有恩于我的邻里街坊，我再做回报。”
少年很清楚，正因为受过很多人的点滴恩情，他才能走过这一路，否则，他只会是太平镇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
再造之恩，不可妄属，便是此理。
齐苍松轻声道：“你有数便好，不过我多言一句，修士之物莫要给予过盛，对普通的凡俗之人而言，那反倒是一种变相的加害。”
陈灵川点头道：“多谢先生教诲，我心中有数了。”
都说近乡心怯，可当少年走过小镇街道，临近草房之时，却是近乡情更浓。
这位修行有所小成的英气少年，此刻浑身颤抖，泪水伴着笑容滑落，一步步走到老树下，沉沉跪下。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到了嘴边，只剩哽咽。他又怕老人看到自己流泪会难过，胡乱地擦拭脸颊，傻傻笑着。
齐苍松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将草房内的烛火点亮，随即安静离去。
这一夜，跪在老树下的少年倾诉着自己的衷肠与思念。
青光剑连着剑鞘被随手放在一旁，却有一层莹莹光芒洋溢，与少年共鸣出玄之又玄的空灵状态，意境深沉。
……
太平镇坐落于这片山脉数百载，归功于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礼俗，穷乡出刁民的说法并未在太平镇应验，邻里街坊多抱团取暖，互帮互助。
其实一年后的太平镇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少年发生了变化。
这一日，差不多年岁的少年郎有着两条不同的大路，镇上的孩童一如既往地前往书塾完成学业，而陈灵川则是被王大娘等人拉着讲述起家长里短。
兴许是脑海中传统的思想观念，对于陈灵川的拜访，邻里街坊在欢喜的同时，又免不了催促少年成家立业之类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少年心中少了点尴尬怯生，学着记忆中老人的言行应付起来，虽然有些磕绊，但也让邻里街坊感慨，孩子长大了，老人可以放心了。
说起来也是有趣的，在陈灵川离开小镇之后，一同在书塾上课的少年少女或多或少也猜到了陈灵川可能是外出修行，吵着闹着要出门闯一闯。
不过三分钟热度一过，在齐苍松平淡而残酷的描绘下，在爹娘苦口婆心的劝诫中，少年们很快放弃了尚未成熟的想法。
唯有镇上木匠李家的小女儿李小雨，听说去了出云城学艺，成为了城里成衣坊的学徒，今年过年归家，说是已经能够独立制作精美成衣，在城里引起过一阵热捧。
王大娘几位妇人说起这些，除了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外，脸上洋溢更多的是欣慰笑容，那李家小女光耀门楣，一样给太平镇带来了新希望。
聊着聊着，王大娘又开始劝告陈灵川，在外要努力攒些钱财，不要走歪门邪道，暗中将陈灵川给她的钱袋推到少年怀中，说是她日子过得蛮好，陈灵川赚钱不容易，自己留着日后娶妻生子。
陈灵川笑着摇头，推搡来推搡去，只好将无悲剑宗换换名头，讲明他受富贵人家器重，做起了买卖，赚了好些钱两。
陈灵川没有直言自己成为修士一事，在太平镇所有长辈的眼中，除了在外当上个一官半职，就是那些个生意有成的孩子，才算是光宗耀祖、让人放心的孩子。
见陈灵川的神色不像作假，王大娘这才放下心来，又夸赞少年有出息，老人家也能有所宽慰。
在长辈的寒暄问候之中，时间过的很快，少年辞别大娘们，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苦涩一笑，那些个令人窘迫的问题着实让他头大，感觉比在外与修士算计搏杀还要累。
来到书塾，齐先生尚在准备明日的课业教学。
陈灵川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眼神怀念。
待先生空闲下来，陈灵川走上堂前，将一枚储物戒和几瓶丹药放下，毕恭毕敬道：“先生，我观您身有旧伤，这几瓶丹药乃上品疗伤丹，应当对您有所帮助，还有些物件您一并留着，至于剩下的修士之物，你看看日后哪家孩童有这本事，便支持他们外出求学求道。”
听到少年前边的言语，齐苍松微微摇头，等少年说完最后一句，缓缓道：“你为家乡的心意，我可以留下，至于其他的，我不需要，其实修士这身份，我早已忘怀，当一个书塾先生，过些平淡日子，乃我所愿。”
“可是……”
齐苍松摆摆手，打断少年，认真道：“若你实在挂怀，便替我带一份书信到庆川城齐家，就说不肖子孙苍松敬上。”
见先生的神情果决，少年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言语，默默咽下。
齐先生的为人，陈灵川清楚，表里如一，既然说了不要，便不会收下。
齐苍松走进里屋，独自找出信纸，写写改改。
写完最后一语，他微微叹息，呢喃道：“人老了，开始惦念这惦念那，也不好。”
落日归山林，游子有叹声。
心有难言隐，家书意万重。
……
落日余晖，陈灵川在先生的目送下，再度离开家乡。
望着渺渺茫茫的炊烟，陈灵川露出微笑。
新的出发，不变的是少年。
新的日子，不变的是愿景。
往后，人我是非，风霜雨雪，少年自坦然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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