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酌风的眼神因为虚弱而莫名变得有些深情，漆黑的瞳孔在蓝色的冰宫里像极了点点星河，让人稍有不慎就沉入其中。
霍影青看着那双眼睛有些愣神，她扶住周酌风的胳膊，用嘴咬下手套，伸出冰冷的手，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零下十几度的环境，霍影青却感觉自己的手心传来一阵灼热的温度。
他发烧了。
霍影青心底只剩懊悔，走了这么久，她怎么一直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呢？
周酌风笑得有些呆，他还往前凑了凑：“暖和吗？给你暖暖手。”
“别闹了，冰川水里不知道有多少细菌病毒。”霍影青没有被安慰的心情，直接拿出一直没有声响的对讲机，在附近的各个地方寻找着信号。
依旧没有动静。
她的心底有些焦躁，四处转了一圈，从背包里拿出水壶，递给周酌风：“先喝点水。”
周酌风依旧保持着笑容，接过水壶，稍微抿了一口。
他在给她省水，谁知道后边的路有多长，万一他撑不下去了，如今喝下去的，都是浪费。
“多喝点。”霍影青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她拒绝这个时候自我牺牲的行为，她左右转了一圈，欲言又止，最后直接站在周酌风跟前，眼神忽闪，不自在地说道：
“你……你要是倒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在周酌风身边也感到慌张不安了，真不敢想象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在面对这永无止境的冰面，和那时不时响起的“哒哒”声，会有多崩溃。
她慢慢垂下眼眸，头上出现一只手，隔着帽子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周酌风温温和和地把她的手套重新戴上，细心安抚着：“放心吧，在带你出去之前，我一定撑得住，所以现在，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力离出口更近一些。”
霍影青看着依旧不见光芒的漆黑道路，第一次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决定：“已经走了至少两个小时了，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周酌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握住霍影青的手，丝毫没有质疑她的决定，鼓励道：“沿着河流走，肯定能找到万流汇聚之地，阿瓷，你肯定能到家。”
霍影青第一次没有甩开他的触碰，反过来握住那只手，仿佛有无数力量顺着二人相握的地方传入她的心底。
这次二人并肩走在冰道上，周酌风一边微微喘着气，一边道：“阿瓷，你和我说说话吧，我们两个都要保持清醒。”
她能说什么呢？
她的前二十年人生都被书本的力量束缚，给所谓的男主做各种垫脚石，直到一朝重生，她才彻底体会到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但是这些说起来周酌风会相信吗？
霍影青思索一会，语气平和地问道：“周酌风，如果没有末日，你还会继续当医生吗？”
一旁的喘气声顿了顿，才慢慢回答着：“不知道，那个气球不仅打破了我的耳膜，还打破了我对那些患者的信任，即便是老师他……”
他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猛地呼了几口气，才继续道：
“他那么德高望重的人，在宣布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同样会被那些失望的家属殴打辱骂，我明白他们在面对生死时的绝望，但是医生不是服务人员，我们用尽一身的医术地帮助别人，但是我也不是神啊。”
“我跟着老师实习而时候，见过给罪犯做手术时被抢了手术刀捅伤的，见过因为手底下病人逃跑只能倾家荡产垫付医药费的，我已经不是一次在想，我的医术凭什么要用来救那些不值得的人啊？”
他说的很慢，每说几个字都要喘一喘，眼皮慢慢往下耷拉，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在旁边的地下河水里。
霍影青绕到他的另一边，走到了靠近河水的那边。
“可是……”
周酌风的声音弱了下去。
“可是啊……”
极度的寒冷袭来，随机而来的，便是身边缓缓倒下的身影。
霍影青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刚好揽住周酌风失去平衡的身体，两人一起倒下，靠在冰壁上。
“你怎么样？”
她迅速询问着，然而周酌风只顾着喘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这里是高原，他因为高烧和长时间运动而缺氧了。
“周酌风？”
霍影青又摘下手套，捂着少年滚烫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企图用自己冰冷的肌肤降低额头的温度，可是直到她冰冷的肌肤被捂暖了，那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她晃了晃靠在自己身上的人，问道：“周酌风，你和我说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高原发烧，这是足以致命的病，霍影青对此毫无应对经验，双手在空中无措地动了动，可是周酌风毫无动静，靠在她身上，她都能感觉到炙热的呼吸微弱缓慢地呼在她身上。
冷静，她得冷静，周酌风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她了。
霍影青强迫让自己恢复冷静，跪坐在冰面上，让周酌风靠在自己的双腿，将手放在冰面上，等手温降下，再把手放在周酌风额头上，另一只手拿出了水壶，用牙咬开水壶盖子，努力将水灌入周酌风的嘴里。
可是越是着急，霍影青的手就越抖，本来就因为冰冷而不受控制的手一不小心让不少水被泼了岀去，还没等落在地上就结成了冰块。
她又将周酌风往上揽了揽，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继续一只手喂水一只手降温，直到双手冻得没有了知觉，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也落入周酌风唇瓣，四周再次归位一片寂静。
好安静啊。
地下河水那样欢快地奔流，是要去哪里呢？
霍影青抬眸，看着漆黑一片的未知前方。
一只手突然抬起，抚上她的眼角，擦去了什么东西。
“你好像哭了。”
周酌风声音沙哑，在这片黑暗里，却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抹光芒，霍影青一下睁大了眼，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眸垂落，宛如藏在河流底部暗自发光的金子。
可是周酌风只清醒了一下，便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过去。
霍影青呆呆地坐了好一会，眼神从一开始的彷徨，逐渐转为坚定。
不管周酌风能不能听见，她依旧低语一声：
“别小看我。”
我都把你接到自己身边，怎么能让你还活不到上一世的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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