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书肆后院,顾若兰听完刘绰的来意,眼睛亮得惊人。
“妙啊!裴均这老匹夫用流言伤人,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拍案而起,“绰姐姐放心,别的我不敢说,论印书传文、坊间造势,兰台书肆若称第二,长安无人敢称第一!”
刘绰沉静道:“不急。阴谋论这种东西,自己猜出来的才真。咱们得小火慢炖,一点点将真相煲出来,煲得满城飘香,让那些听信谗言的人自己品出滋味来。”
她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文稿:“这是阿翁当年在忠州与陆贽相公往来唱和的诗作、书信摘录,还有陆相公文集中提及阿翁的序跋。不必刻意宣扬,只作为《陆宣公文集》补遗附录,悄然发售。读书人最爱考据,自会从中看出端倪。”
顾若兰接过,快速浏览,越看越激动:“陆相公文中称李相‘襟怀磊落,不以贬谪易交’,‘忠州三年,得友如吉甫,困厄之中一大幸也’……有这些话在,那些说李相不能容人的谣言,不攻自破!只不过,如今陆相已经过世,怕是买这本文集的人不多。”
“别担心,你只管印书,我自有办法帮你卖出去。”刘绰又取出一份文稿,“阿翁最是敬佩陆相公,这是陆相写的一篇人才论,刊在这期的兰台文汇上。不正蹭上了制科风波的流量?”
顾若兰接过,读了起来:“人之才行,自昔罕全,苟有所长,必有所短。若录长补短,则天下无不用之人;责短舍长,则天下无不弃之士。加以情有爱憎,趣有异同,假使圣如伊、周,贤如墨、杨,求诸物议,孰免讥嫌?......妙啊,祖父在世时也常说,陆公学识渊博、克己奉公,乃是当世贤相!”
“还有,”刘绰眼中闪过锐光,“裴均认窦文场为义父的旧事,也该让长安人重新回忆回忆了。写成话本子里反派角色的发家史。说得含糊些,让听的人自己琢磨。”
顾若兰笑得像只小狐狸:“这个我在行!保证让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听客们听得津津有味,还让裴均浑身痒痒就是找不到虱子在哪儿。”
“下个月是阿翁生日,我会在兰台文汇上再发一篇文章,为他贺寿。”刘绰最后道,“明知道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才是大唐的两大毒瘤,文官集团自己还斗来斗去内耗几十年,这不是傻么?”
新一期兰台文汇出刊之后,长安城的舆论场悄然变化。
东市茶馆,说书人拍响醒木:“今日不说三国,讲一段本朝旧事——忠州风雨故人情!”
他娓娓道来,将李吉甫在忠州如何礼遇贬谪的陆贽、二人如何诗文唱和、李吉甫又如何助陆贽整理文集的故事,讲得曲折动人。
末了叹道:“诸位看官,世人皆道官场倾轧,然君子之交,贵在知心。这段佳话,陆相公的文集中白纸黑字写着呢!”
座中有士子疑惑:“可我怎听说,此次制科,李相打压直言士子……”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兄台没看新出的《陆宣公文集》补遗么?附录中陆相公亲笔书信,对李相人品推崇备至。我倒觉得,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西市书肆,伙计热情推荐新刊:“客官,新一期的《兰台文汇》,刊载了陆相公的‘人之才行,自昔罕全’!”
平康坊酒楼,几个年轻举子饮酒论政。
一人醉醺醺道:“说到用人取才还得是陆相公,‘求才贵广,考课贵精’。陆相公治军、理财也是一把好手,这世道可不必开元年间,空谈误国,缺的是实干之人!”
另一人沉吟:“说来也怪,流言传得那么凶。若李相真如传言那般专横,岂会容得下这些声音?说到任人唯亲,被贬的韦贯之不也是李家姻亲?他那大儿媳不就出自京兆韦氏逍遥公房?”
“是啊,制科考试圣人必会亲阅,若真是李相不容人,那三份策论如何到得了御前?若真是李相贬谪那么多高官,又岂会不惊动圣人?”
“听闻最先弹劾李相的那些人,好像跟右仆射裴均走得颇近……试问若李相倒台,谁是得力之人?”
暮春时节,曲江宴饮,文人雅集。
杜鹏举受邀。
诗会过半,酒意微醺时,忽有人起哄:“杜进士,你那一甲策论,今日争议颇多,都说写得‘俚俗’,今日机会难得,何不即席诵来,让我等也品评品评,到底俗在何处?”
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
杜鹏举神色平静,起身拱手:“既然诸位不弃,杜某便献丑了。”
他清了清嗓子,并不背诵全篇,只选了关于河西榷场改革的一段。
没有骈四俪六,没有华丽辞藻,每一句都是实实在在的措施:如何规范胡商交易、如何打击走私、如何以茶马互市稳定边境……
列席的刘绰听得汗颜无比,最好永远别让表兄知道,她就是如今最大的几个走私犯子之一。
诵读完毕,席间竟无人出声。
许久,一位年长的文士抚掌叹道:“老夫曾任陇州司马,深知边贸之乱。杜进士所言既增税赋,又固边防,确是一针见血!这若叫‘俚俗’,那老夫愿天下多些这等‘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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