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几息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忠平的眼神变幻不定。
似犹豫,又似斟酌。
最终,锐利的锋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视和默许。
只见他拢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勾,将金豆子不动声色地纳入袖内深处的暗袋。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若非一直留意,根本无从察觉。
金豆子落袋,他这才从鼻子里慢悠悠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声音恢复了那惯有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粘稠感,既不算亲近,但也全然没了刚才的紧张和对立。
“宫里的规矩……”李忠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贾环一眼,“适才杂家已经说与你听了,咱们都是为陛下办差的人,”
他微微拖长了调子,拂尘在臂弯上轻轻一搭,“在里头行走,无论记什么事、碰见什么人,这心细二字还得排‘胆大前面。小心驶得万年船,自个儿把稳了才是正经。”
贾环松了口气,感激道:“小子愚钝,多谢公公提点教诲!公公金玉良言,感激不已!”
李忠平不再言语,只是从喉咙深处又发出一声短促而模糊的“嗯”,仿佛应付一声,又仿佛表示听到了。
随即不再看贾环,而是拂尘轻摆,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子退出了值房。
贾环独自一人,静静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宣召。
春风扫过宫墙,带起几片绿叶打着旋儿。
李忠平揣着袖笼,步履轻快,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心里头的熨帖,像刚饮了一盅温热的醇酒。
李蕴华这回办事真是地道,挑的人够机灵,够会来事儿!他在心底暗暗赞许。
走着路,他的思绪又飘远了。
还得是陛下圣明烛照啊!
先前觉得贾环这少年状元,或许是陛下念着贾元春情分,又或是贾府的恩情才格外恩宠,多少有点偏袒的意思。
刚才金豆子落袋……啧!
李忠平的指尖,在袖内无意识地捻着那颗小东西,啧啧赞叹。
这贾状元,何止是聪明,简直通透!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大人物,想必将来一定位极人臣,身居高位。
前面那些个不开眼的起居郎,要都能像贾环这般识趣,哪还用他多费心思?
该记录什么,不该记录什么,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岂不皆大欢喜?
李忠平心里打定了主意:这贾状元是个人物,这起居郎的位置他坐稳了,决不能轻易让陛下再动了换人的心思。
至少他得……得好好引导,让贾环坐稳了这个位置,如此一来对谁都好。
至于贾环是不是可造之材?
嘿,那都是虚的!
真正入眼的,是实打实的、圆润可爱赤金豆子。
银子?银票?金子?
宫里当差多年,李忠平什么没见过?
唯独这么“雅致”地送金豆子,可真是头一遭遇到。
要不怎么说人家年纪轻轻,就能摘得状元头魁呢。
这脑子,这手腕,就该是状元!
送走了李忠平,贾环悬着的心才略略放下。他坐下来,手指轻轻敲着冰凉的紫檀桌面,心思开始活络。
李忠平收下了金豆子,这宫里的路子至少算是铺了一小块砖。以后,但凡他当值记录,李忠平看在金豆子的情分上,总该回护几分,少给他使绊子。
实际上,贾环早就打听清楚,前些个起居郎,没少被这些阉人明里暗里地搓磨。要么故意在关键时刻打翻墨汁污了史稿,要么使唤他跑断腿做些不相干的杂役。
更狠的,趁你值守打盹,故意大声喧哗将你惊醒,转头就告你个御前失仪……
总之各种找茬。
起居郎都是翰林院出身的进士,自然受不得这些委屈,愤怒跑去找皇帝告状。
结果皇帝对他们本就心存芥蒂,哪里会真为他们去训斥这些身边贴心的老奴?
多半是招来更彻底的厌恶。
正是深谙此间腌臜,贾环这才将压箱底的金豆子,掏出来一颗当了敲门砖。
有钱能使鬼推磨,金子能直开天门!
贾环在窗明几净值房里,殿外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廊下有太监宫女低语细碎的窸窣,唯独没有庆历帝宣召的口谕。
“我这是被晾起来了……”贾环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蔓延。
任谁被搁置大半天,滋味都不会好受。
原以为能见到庆历帝,现在看来是多想了。这样也好,无事无非。
若说第一日只是淡淡失落,那么接下来的几天,简直就是在消磨心神。
贾环规规矩矩地进宫点卯,换好衣袍期待着等候召见,结果同第一天一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也慢慢习惯了这种日子,捧起带来的经籍史书,坐在值房里看起书来。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殿门外,偶有人声渐起又渐息。
贾环就像被遗忘在宫殿角落的一件摆设,根本没有机会得见皇帝,更别说履行起居郎的职分——记录帝王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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