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皮下出血的迹象。
“老爷子，别乱动……”
两位护士扶着老人，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典藏华夏》的画面。
“接……”
“接小杰回家。”
老先生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两名护工小心地扶着他，他挣扎着起身。
他举着输液的手，试图保持敬礼的姿态。
十分钟过去了。
同病房的小杰怔怔地看着这位老人，不解是什么力量让这位平日里说话都喘的老者站了起来。
老人的眼中早已干涸无泪，他静静地凝视着电视屏幕上那座象征着坚毅的“冰雕”。
脑中闪过了六十年前的一幕。
那一天，身为班长的他带领五个士兵攀上了祁连雪山，在那个风雪交加之地建立起一座哨所，他们在那里坚守了两年。
两年后，六人出征，三人归来。
三个士兵永远留在了那片冰雪之中。
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陪伴着那三个长眠雪山脚下战友，再站一次岗。
虽然我现在手里没有枪，但如果国家需要，我今天依然会去。
搀扶老先生的女护工早已泣不成声，她转过头，轻声抽泣。
老先生盯着电视屏幕，呼吸如同拉风箱般艰难。
他的肺部仿佛充斥着无数的炎症，但他无法吐出一个字。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要写字。
护士连忙找出纸笔，老先生颤抖着一笔一画地写道：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三十年病榻，今日见战友，唯愿祖国安宁。”
“二十年军旅，苟活五十年，无颜见昔日故友。”
“若他日再战，老朽九十，愿披甲再为后世战友挡枪。”
“枪不能握，马不能跨，以我残年，能挡一枪，虽死犹荣。”
看着那字迹，身旁的护工捂住嘴，泪水早已连成串。
有人低声说：“听说这老先生当年是战友从战场上抬下来的，那天牺牲了半个排的人，尸体都压在他身上，最后清理战场才找到他。”
“据说因为他是年纪最小的，才十六岁，大家都保护他……”
同一病房的年轻人张大了嘴，他无法想象这位老人在十六岁那年，为了国家的强盛，经历了何等磨砺。
……
在一家公司食堂里。
一个看似三十六七岁的女人戴着白色围裙，每天忙碌于食堂，头发凌乱不堪。
但此刻，她已站在食堂电视前近十分钟，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她无关。
她打开手机，里面满满的三千七百六十一条短信，一条未删。
手机上没有应用，没有短视频，更没有聊天软件，只是一部十年前的旧款电子屏。
这是她用了十年，不舍得更换的手机。
第一条短信：“在校门口看见你了，认识一下，我叫李杰，当兵的杰。”
第七十三条短信：“读书有什么好？爸妈说我淘气，想送我去当兵……”
第三百七十二条短信：“做我女朋友吧，傻瓜才会去当兵，听说去了会被收手机，哈哈哈！”
第四百条短信：“等我成年了，就娶你。”
第五百条短信：“睡了吗？有很多话想说，我能吃得了当兵的苦，但我忘不了你唇的甜。”
第七百条短信：“如果有一天，我当了逃兵，一定是因为你。”
第九百六十七条短信：“傻丫头，别哭，每周有两天我能联系你，你要守住自己的心，当完兵，我用退伍金给你当彩礼。”
女人边翻阅这些熟读无数次的短信，双肩颤抖，蹲在地上哭泣。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一千二百条短信：“女儿就叫李强国，儿子就叫李建军，就这么定了，班长给我起的，哈哈，委屈咱未来的女儿了。”
第一千五百条短信：“腿瘸了，医生让我躺半个月，该死，那些老兵真不够爷们，打不过还叫人。”
第一千九百条短信：“傻丫头，等我回去娶你哦，你别跟别人跑了。”
第二千条短信：“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不会拦你，我也不找了，就在部队过一辈子。”
第二千五百条短信：“这周打开手机，没你的消息，我懂了。保重。”
第二千七百条短信：“你居然来看我了！哈哈！全连战友都羡慕我找了漂亮对象，说我遇见你，耗尽了十八年的好运。”
第三千五百条短信：“老家最近发洪水，你要注意安全，去舅舅家。”
第三千六百条短信：“你别倔，洪水无情，你必须转移。”
第三千七百六十条短信：“我出发了，抗洪救灾，我必须去，不只是因为你，还有其他战友的家人。”
最后一条短信。
第三千七百六十一条。
“抗洪很危险，不知能不能回来。”
“如果回来，我娶你。”
“如果回不来，你嫁别人。”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耽误你两年青春，对不起。”
“如果你要结婚，记得在酒席上摆我的名字。我也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记得，名字写李杰，我叫李杰。”
“当兵的杰。”
短信停留在2008年的某个时刻，从此手机的另一端再无音讯。
女人蹲在地上，痛彻心扉，放声大哭。
这辈子的婚纱，又怎能再穿给别人看呢。
……
一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八分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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