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也昼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知不觉间，右膝渐渐触地，变成了在安祈禾脚边半跪。
安祈禾得承认，陆也昼占尽了长相的便宜，眼眶一红，凌厉的眼就蒙上一层我见犹怜的美感，好像她稍不注意自己的语气，就要惹得美人掉珍珠，于是她先有了罪恶感。
她把贴着自己脸颊的大掌拿下来放到桌上，陆也昼很乖地顺着她，手掌保持着被安祈禾拿下时的样子，掌心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描绘着安祈禾脸的形状。
安祈禾心软了，一码归一码，她心如明镜是真，但她也清楚自己的平静对陆也昼来说有多绝情，她是带了那么点故意，但她真没想过要把陆也昼弄哭。
乖乖女第一次捅人心窝子就这么稳准狠，天赋异禀了属于是。
安慰的话还没想好，陆也昼闭了闭眼，胸腔缓缓一个长起长伏：“我有点乱，让我理一理。”
“你提到以前，是因为今天晚上我的处理方式让你想起了以前，而我说希望你怪我，是因为我是太害怕你当时的样子了。”
“这一年，你经常说走就走，我在后面追着你，有时候追得上，有时候追不上，我们之间有距离，但那是看得见的距离。刚才你说那些话时候，你明明就在我面前，却比任何时候都离得远，这种看不见的距离让我有很深的无力感，我很害怕，走投无路，才会慌不择路说希望你打我骂我，有惩罚才有弥补，我想用这种方式来拉近这种距离。”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算过去的账，我很乐意。但我请宋媛丽回国，并不是在弥补我过去对你的忽视，也没有觉得我把你哄开心了，你就能回到我身边，我做这件事的根本目的，是想求你一份允许。”
安祈禾听完的第一想法是，哦，不用她安慰了。第二个念头是，说她逻辑清晰，他也不赖，三两下就把缠缠绕绕的对话剥分开来，抓住关键信息夺回谈话主动权。
他眼圈的红渐渐褪回皮肤的本色，眸光不再朦胧：“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的态度上，允许我站到起点上，我想要一个喜欢你的资格。”
在马代找索罗夫借船那次，邱南川劝过他一句。
“她要是摔门而去，你这么哄，绝对有用，但她走的时候还把衣帽间给你收拾好了，她不回回头了。”
他也知道，但他还是做了。
因为安祈禾一句玩笑话，他就主动入了索罗夫的局；因为安祈禾被无辜牵连，他就牵着藤蔓拔出瓜，掀了李德明的桌子，只因为李德明的侄子仗势搞黑幕，给了苏雅清发挥的机会；还有希望她见到宋媛丽能开心，飞到瑞士说服了宋媛丽回国，为了带回她的整个疗养团队，他开出的价码比原来高了三十倍。
这是他做过的最亏本的生意，他做的时候甚至没想过用这些事情来感动她，换她回到他身边。
在加州的那晚，安祈禾一句“随便你”，他自动提取出一句“同意”，也是那天回味的时候，陆也昼想明白了。
他就是想证明，你看，我也可以不要利益只要你。
他想用这些证明换一个站上起点的机会。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经过同意，但他欠安祈禾一份这样的同意。
安祈禾依然平静：“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回头。”
陆也昼仰着脸，脸上的情绪藏不了一分一毫，安祈禾全能看见。她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闪过的了然，下一秒，她听到熟悉的语气：“你在试探我。”
“丑话说前面，是吗？把话说绝，想让我知难而退，这样就不会有再失望的可能。”
有那么几秒，安祈禾在想，这都能被抓到破绽，难怪陆也昼能救万越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抿了下嘴，没有嘴硬：“我说的也是实话，我现在不想谈感情，我觉得我一个人的生活状态挺好的。”
“这些都是我该考虑的，除了你同意，其他任何事情都是我该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陆也昼人还低姿态地半跪着，语气已经在不觉间强势了，安祈禾察觉自己的气势越来越弱，抿着的嘴角绷得更紧了。
“可是还有一件事。”
陆也昼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什么事。”
安祈禾沉了沉嗓子：“陆叔叔……的事情。”
空气凝固了一瞬。
她闭了闭眼，长睫轻颤：“我过不去那个坎儿。”
她想过有一天会和陆也昼坦诚地聊这件事，她觉得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或许要等到两个人都习惯了人生的生离死别，才能豁然地面对面谈及那场酒局，带着释怀和遗憾。
而今晚，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一下子像倒豆子般倒得就剩个底，她忽然觉得，反正话都摊开到这份上了，也不差竹筒里剩下的那点儿了。
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但她抓住了那个瞬间，她说了出来。
很神奇的是，说完之后，自己仿佛又越过一座高山，明明还是不能面对，但又很微妙地不一样了，她对自己变化的惊讶多过于听到陆也昼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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