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刻意压低的语调，如同就在耳边。
江筱一股脑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同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碎碎念了十几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太多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江筱有些不好意思，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她蜷缩成一团，侧躺在床上，忐忑地问道：“魏明远，你忙不忙？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这家24小时便利店像是一座孤岛，静静地耸立在夜色中。
魏明远独自站在玻璃墙边，店内的灯光映照在脸上，他的目光穿过透明玻璃，投向夜空。
大城市的光污染让夜空失去了璀璨，天空仿佛被一层厚重的幕布覆盖，见不到一颗星星，只有半轮残月悬挂在天际，散发着淡淡的银光。
“江筱。”魏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喊了她的名字。
“嗯？”江筱安静下来，没再说话，耐心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江筱终于听到他几不可闻的轻叹声，一个声音从夜色中飘来。
“你见过银河吗？”魏明远突然问道。
“银河？”江筱一愣，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窗外，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哪里来的银河？
“没有。”她不明白，魏明远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我小时候经常见。城市里，别说银河了，星星都很难看到，但是，在我们那里却很容易看见。”
魏明远顿了顿，视线看向夜空。
尽管那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星星的踪迹。
“山里的夏天炎热又漫长，晚上通常会在院子里铺上一张凉席，躺在上面乘凉，一睁眼，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有时候还能看到银河。”
“那一定很漂亮。”江筱下了床，走到窗户前，望着漆黑的天空，开始想象魏明远描述的场景。
魏明远轻扯了下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知道为什么晚上睡在院子里吗？因为穷，舍不得用电，连电风扇都很少开，村子里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通往外界。”
站在窗明几净的便利店里，魏明远却仿佛回到了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前，看到了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奶奶，以及被绳子拴在树下的弟弟。
那座代表着痛苦、压抑、贫瘠的大山，早就深深植入了他的身体，流淌在血液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去。
他需要承担和面对的东西太过沉重。
魏明远还记得，初次见到江筱时，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踩着昂贵的小皮鞋，脚步轻盈，仿佛从未经历过世间的苦难。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命运的偶然让他们相遇，他可以假装忽略一切，继续放纵自己的欲望，沉溺在这段暧昧的关系中。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这样的自己，给不了她未来。
这几句话，其实在心里已经酝酿许久，可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没有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
“魏明远。”电话那头，江筱停顿了几秒，声音很轻，听起来既模糊又遥远，“虽然我没去过山里，但按照你说的，我觉得住在山里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跟有没有钱没关系。”
魏明远沉默着，没再说话。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江筱轻轻地笑了起来：“好了，很晚了，你去忙吧，再见。”
匆匆挂断电话后，魏明远在玻璃墙前站了很久，直到街上一辆汽车飞驰而过，轰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眼时间，转身走到货架前，开始检查商品的保质期。
这段时间，他不断接到陌生电话和短信，后来才发现，是张凯欠了高利贷，通讯录被催债公司电话轰炸，连同他这个最近联系人也未能幸免。
张凯高中毕业就开始打工，平时老实本分，魏明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碰高利贷，但也知道这是别人的隐私。
最后半个月，他只想安安稳稳地结束便利店的兼职工作。
昨天，讨债公司的人，居然跑到便利店来堵人，几个人把张凯堵在店里，逼他还钱，还气势汹汹地威胁要砸店。
见状，魏明远从收银台后冲出来，要求他们尽快离开，否则会报警。
那几人看魏明远一脸学生样，虽然长得高，但是身形瘦削，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们挥着拳头，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甚至还有人上来抢他手机。
魏明远没有退缩，指着墙角的摄像头，警告他们再敢动手，事情的性质就变成了入室抢劫，让他们考虑清楚后果。
那几人被唬住了，他们终究只是打工的，不想把事情闹大，瞪了眼魏明远后，骂骂咧咧走了。
店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魏明远和张凯。
一旦沾上高利贷，这件事情就不可能轻易了结，魏明远很清楚，自己不应该掺和进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凯没有说话，甚至头都没抬。
就在魏明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我爸病了，需要做手术......”张凯抬头看着他，满脸的麻木和疲惫，“家里没钱，所以借了高利贷。”
“医生说，不做手术会死，所以我们借钱做了手术，但不到三个月，他还是死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随后，他就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中。
魏明远也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抬头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张凯摇摇头，眼眶有些泛红，“高利贷利滚利，现在要还一百多万，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完了。”
同样身陷绝境的魏明远再清楚不过，没人救得了他，哪怕报警也无济于事。
原生家庭的苦难，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能轻而易举地吞噬所有光明，让人看不到希望。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魏明远问。
“没了，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死了，现在我爸也走了，就剩下我自己。”张凯摇头，随即，又苦笑了下，“幸好早就跟女朋友分手了，她父母说得对，跟着我，她只能吃苦。”
魏明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张凯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同样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同样在生活的泥潭中挣扎。
“离开青城吧，换掉所有联系方式，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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