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老母.."
马车之上，徐鸿儒挥舞着衣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似是完全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
在其身后，百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分别驱赶着十余辆牛车，车上放置了一个大缸，盛放着刚刚熬制而出的稀粥，上面还飘着些许肉丁和菜叶子。
尽管周遭环境恶劣异常，但食物的香气仍是传入在场流民百姓的鼻腔之中，使其不自觉放大了口号声，并愈发快速的挥舞臂膀，似是想要借此引来徐鸿儒的注意。
"昏君无道，朝廷腐朽，世道艰难.."
"可怜呐.."
刻意打理过发髻的徐鸿儒此时背负着双手，胡须虽是斑白，但却整齐，保养极好的脸上满是怜悯之色。
尽管其言论有些"危言耸听"，但在生死面前，早已饥肠辘辘的流民百姓们却自动将其忽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牛车上的大缸，呼吸愈发急促。
不过尽管饥饿感几乎强烈到要令自己昏厥，但乱糟糟的流民仍是强压住心底的冲动，不敢贸然冲上去。
毕竟这"徐善人"虽是菩萨心肠，但其身旁的汉子们却好似戏文中的金身罗汉一般，不仅拳脚了得，且心性果决。
前两日，便有自外乡而来的十数名青壮，仗着身体中尚有几分气力，不顾徐善人的规矩，执拗的哄抢粮食。
但只是片刻的功夫，徐善人身后的汉子们便手起刀落，当场将这些不知"我佛慈悲"的异教徒格杀，飞溅而出的鲜血直接便将众人脚下的土壤浸透。
这一来二去，徐善人便在不知不觉中树立了足够的威望，乃至于成为在场所有流民百姓心目中的"精神信仰"。
"徐善人，求您开恩呐.."
"小儿实在是饿的厉害，活不成了.."
就在诸多流民虔诚呼喝，等待着徐善人"赈济"的时候，一道歇斯底里的哭嚎声突然打破了"和谐"的气氛。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孩，不管不顾的冲出人群，并跪倒在徐鸿儒身前。
"哎.."
尽管眼前的一幕有些突然，但徐鸿儒仍是迅速隐去了眼中的错愕，转而微不可察的瞪了一眼身旁的汉子，似是在怪罪其"保护不力"。
"让我瞧瞧吧。"
在妇人惊喜的眼神中，一身道袍的徐鸿儒走下马车，伸手自妇人手中接过婴孩。
只一眼，徐鸿儒便是发现了婴孩的异样，这名瞧上去尚未足岁的孩童嘴唇早已发紫，手脚已是变得冰冷，明显已是死去多时了，只是可怜其母亲误以为是饥饿所致。
但下一秒，徐鸿儒却是突然将手中婴孩高高举起，脸上呈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惊愕模样，高呼道:"终生皆苦，这是佛祖派来世间的菩萨，现已去往西天极乐。"
"芸芸众生，只需心向我佛，日日于心底传颂无生老母，来世必定修得无上果位。"
因为周遭流民寂静无声，徐鸿儒本就洪亮的声音更是显得震耳欲聋，众人皆是有些云里雾里。
好端端的，怎么就去往西天极乐了？
只是碍于徐鸿儒往日树立的威信，众人也不敢随意质疑，只是呆呆的望着满脸佛光的徐鸿儒以及止住啜泣，不知所措的妇人。
"菩萨已魂归西天，尔等之间的尘缘已断。"
"这便是你的造化呐。"
又是一番不明所以的感慨过后，徐鸿儒郑重其事的将手中早已没有了呼吸的婴孩交到身旁汉子的手中，转而授意立于牛车上的汉子，给予妇人几个菜饼，并将其带到了牛车上。
瞧样子，是打算将这妇人带回六家屯了。
"善人，善人，小人也心向我佛呐，日夜焚香祷告，虔诚不已！"
"无生老母！"
眼见得妇人有些茫然的坐上牛车，周遭流民百姓们终是反应了过来，脸上呈现了浓浓的羡慕之色。
他们都是些俗人，对于徐善人口中的"菩萨"，"无上果位"，"西天极乐"等词汇一头雾水，但却清楚那六家屯可是个当之无愧的好去处。
这妇人若是去了六家屯，算是保住了这条命呐。
"尔等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日后报应！"
不同于面对妇人的和蔼，徐善人一改之前的佛光，好似受到了某种冒犯一般，一脸严肃的朝着最先反应过来，自称心向佛母的流民训斥道。
"小人，小人.."
刚刚说话的流民自然不像其自称的那样"虔诚"，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方才有模有样的跪倒在地，此时被徐鸿儒一吓，顿时犹豫起来，再不敢随意搭话。
不过好在"徐善人"菩萨心肠，并没有理会这等大放厥词的狂徒，只是怜悯的摇了摇头，便指挥身旁的车夫，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车队缓缓而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饼子也被分别抛洒至喧嚣的人群中，其中抢到者有人迅速逃窜，也有人跪地叩首热泪盈眶，反应不一而足。
到了最后，诸多汉子随身携带的饼子被分发完毕，只剩下一缸缸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热粥。
"我佛慈悲！"
"我等信徒，人人皆可食之！"
又是一声嘶吼过后，徐善人便挥了挥手，其身后的汉子们也赶忙将大缸搬下，并且开始"施粥"。
人群中早已有"懂规矩"的流民自发排队，手中捧着破碗破罐子等容器，满脸贪婪的嗅着愈发清晰的香味。
缓缓迈步向前的同时，众人或多或少的想起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以及往昔受富绅或官府压迫的日子，自己辛苦一年所得，大多被这些"贵人们"夺了去。
但在这郓城县外，只需信仰"徐善人"口中的佛母，不论身份贵贱，人人都能得到一碗稀粥？
"众生皆苦，尔等日日祷告我佛，日后必有福报！"
眼见得周遭流民开始井然有序的排队，"徐善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嘴角也是微微向上，身上得体的道袍随着微风不断起伏着，目光更是不由自主瞥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垣。
如今郓城县外的流民越聚越多，自己带来的十余缸稀粥自是无法满足所有饥肠辘辘的流民，但相比较城门紧闭的郓城县，以及对他们不闻不问的官府，自己却是他们苟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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