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自前朝以来就是金石字画的交易集散地。
相较于其他古玩市场的鱼龙混杂，这地方往来的文化人较多一些，虽说少了些市井热闹，但也多了几分书香之气。
当然了，不管是在哪，想要买到真东西，还是得要好眼力，琉璃厂的假东西也不少，尤其是在字画方面，各种造假手段堪称登峰造极，就算是自小在这古玩市场厮混的行里人，也经常遇到打眼的时候。
段文轩穿着一身月白绸缎长衫，今天早上下了雨，上午稍微起了点雾，厂东门街上的人不算多。
虽说身上穿的是老式长衫，可脚上踩得却是一双皮靴。
这正是此时时髦的穿法，要是布鞋配长衫，那就是土气，要是皮靴配长衫，那就是稳重又带着一点新潮，很受此时北平富家子弟的欢迎。
转到一家古色古香的铺子门口，匾额上写着三个金体字：汲古阁。
没等他进去，眼尖的伙计就撩开蓝布帘，“哎呦，我的好段爷，正要去下帖子请您呢，您猜猜铺子里收来了什么？嘉靖本永乐大典的一册残卷，一等一的好东西！您快请，您快请！”
说着话，柜后面的铺子掌柜周砚秋也起身相迎。
这位周掌柜三十多岁，家世清贵，爷爷曾是前朝的翰林，也外放过几任学政，颇攒了一份家资，到周砚秋这一代，不治别的产业，单开了一间古书铺，每日呼朋唤友，观书赏画，好不自在。
周砚秋虽说年纪不大，但自小喜欢在这琉璃厂厮混，练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甭管哪路人，总能交上朋友。
前几天段文轩来卖东西，找到这间铺子，当时周砚秋就留了心，一看小段姿态不凡，也没坑他，把他带来的几本书都出了个好价钱，一来二去，两人就交上了朋友。
得知段文轩在侦缉队办差以后，周砚秋就更热情了。
这年头，好东西往往都从侦缉队、警察厅那帮人手里流出来，真正收藏的人家都捂着不舍得卖，最后万一有什么事儿犯到这些人手里，金银之类的东西都让大官拿去，反而是书画，都是各自分了，然后拿到琉璃厂来卖掉。
现在是乱世，书画这种东西不值钱，但所谓的不值钱也得看跟什么比，就好比段文轩前两天拿来的那几本书，愣是卖了小两百块大洋，这可不算是小钱了！
小段拱拱手，“周掌柜，叨扰了。”
周砚秋请小段到八仙桌上坐了，又亲自泡茶。
小段掏出一个紫檀的长烟嘴，然后从烟夹里抽出一支三炮台，不紧不慢的在桌上敲一敲，再拧进烟嘴里。
周掌柜适时点着洋火，给他点上。
心道这位段爷，不光在侦缉队办差，家底子恐怕还不浅呢，他这个紫檀烟嘴，可不是新东西，头上还镶着翡翠，虽说不至于价值连城，但也能换个几百块大洋了。
闲聊了一会儿，等段文轩抽完了烟，周掌柜才把那卷永乐大典的残本拿出来。
两人煞有介事的看了半天，小段耐着性子，又是看纸张，又是看印刷。
再跟周掌柜好好请教，狠狠补课。
眼见到了中午，段文轩提议道：“今天叨扰周掌柜许多，又听你讲了这么多辨别古籍的法子，既然到了饭店，不如我来做一个东，咱们边吃边喝边聊，周掌柜意下如何？”
周砚秋当然想跟段文轩多套套近乎，只是一听要吃喝，犹豫道：“不瞒段爷说，自从先母过世，我就吃了长斋，至今未曾开戒......”
本以为小段这种纨绔子弟会不高兴，没想到段文轩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周掌柜肯定知道什么合适的地方，咱们找个素洁的馆子就是？”
周砚秋大喜过望！
哎呀这个段老弟，还挺讲究！
“近处就有一间茶楼，叫做广德楼，是粤省人开的，不仅有各种好茶，还有南北茶点，素面做的更是一绝，不如咱们去尝尝？”
小段一听，得，这下不用费工夫了。
当特务，真他妈累！
两人就起身往广德楼去了。
一到那里，果然是人声鼎沸，周砚秋看起来是常客，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跟在他身边的段文轩也引来不少关注。
周砚秋担心有些捞偏门的盯上小段，跟人攀谈的时候故意大声道：“这位是段爷，侦缉队里的头面人物！”
这话一出，茶楼里竟然突兀的安静了一下，随即交谈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段文轩到底还是年轻人，狠狠的暗爽了一下！
..........................
侦缉队，忙活了一天的小段终于回来，焦振国正在办公室等他。
“回来了，怎么样？”
小段点上一根烟，“别提了，文绉绉说话说了一天，还得穿长衫，抽烟还得用烟嘴，跟娘们儿似的！”
焦振国乐了，“我说，你好歹也是洋学生。”
小段一撇嘴，“洋学生是穿西装打领带......”
“跟洋老师的闺女出去约会？”
焦振国知道他过去的一些事，因此揶揄道。
小段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队长，我什么时候放出风去，想收那本畿辅通志？”
焦振国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随手抓起一份报纸，“不要着急，最近你有事没事就去琉璃厂，等时机成熟了，我会通知你。”
心里却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准备接头，这都得等老孙那家伙下命令。
要讲纪律嘛！
小段一听还得去，顿时有点泄气。
瘫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在那抽烟。
焦振国看见他的样子，笑道：“是不是觉得，这挺没意思？”
小段看了看门窗，低声道：“队长，这还不如我那帮同学呢，人家锄奸团的，好歹还能时不时开两枪，丢个炸弹......”
焦振国又翻了一页报纸，“你还且得学呢，咱们这行，要紧的不是开枪丢炸弹，要紧的是生活。”
说到这里，焦振国不知道为啥又想到了林泽。
擦，我要能像林爷这么潇洒就好了！
不对！我怎么开始叫他林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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