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还在，只要人活着，就总会有几桩这辈子到死也忘不掉的事情。
可也到此为止了。
感情却会逐渐变淡，再淡……直至消失。
“这里，有你爱的人吗？”
云微升对她的话并未有出乎意料的反应，这本就理所当然。
但她自相见至此时，也算小有收获。
曾经的不爱了，却不影响现在享受新的爱。
陶华猝不及防被她看穿了大半，倒也不置可否，只是朝下探了探头，她们刚才说话间又上了楼，三楼雅座的位置，刚刚好对着台下的舞台，那里正一字排开十来个健硕而不失俊美的男人们。
指着他们道，“这里？倒是难为我了，领头那个就很不错，哦！左二也极合心意，右四也……”
云微升指的当然不是这个，好笑地看着陶华左顾而言他，她也乐意陪着装傻，也被底下的动静吸引过去。
“西辰喜迎新王，我不夜宫特献破阵战舞助兴！”
“喔——”“好！”
年轻的男人们赤着上半身，系一红缎于匀称精悍的腰间，个个挺拔矫健，神色肃穆冷凝，坚毅如发，带着视死如归，不破不还的气势。
让这样一群即可提刀上阵堪比沙场英雄的人来献舞，真不知道是该说大材小用，还是感慨这小小不夜宫藏龙卧虎不简单啊。
“喜迎新王……”云微升在路上就已得到了新西辰王继任的消息，只是没来得及询问。
“话说，你是如何脱身的？这新王似乎挺得民心呢。”
连这种地方都在为他庆贺。
“嗤。”
底下战舞表演正值高潮，鼓声骤然转急，浩浩荡荡，纵横驰骋，渐入旌旗飞扬、尘土遮眼的血肉沙场，耳边杀意肆横，转瞬倏忽间就要身首异处。
“反对的人都下去与他们的王相聚了，剩下的自然一片叫好。”
那几日里，多少营帐里刀光剑影，血都从地下渗了出来，四周的草都染上了猩红。
只是进了王都，变成了无声的暗斗。旧王猝然崩逝，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诏，谁来做西辰的新主成了群臣当头的大事。
明面俨然是天下太平，内里却多少波涛暗涌。王妃虽说正统健在又年轻，可毕竟牵涉东华，至今仍有拿其身份说事的人，恐她叱鸡司晨，以至于连带其所出的两个王子也因此少了许多支持者。
再者，陶华之二子，在年龄上也不占据优势。一个虚岁为九，一个堪堪四岁，不过是才记事而已。
如此种种，必然是成年的几位王子更有竞争力些。
不过几个夜间，或许前一日还身份尊贵，笙歌不断的王子贵族，后一日就悄声断了气，或横死街头，或在家中遇刺，或杳无音讯。
其间争夺，不比城外的厮杀见血少。
而从如今的结果来看，这位既不长也不嫡的三王子元赫却是最后的赢家。
背后藏了多少，留了几手，丝毫不容人小觑。
至少震慑住了。
“刀弩之下，谁敢叫板？”
陶华的声量在周遭的嘈杂里并不响亮，却足够听清。
不管从前如何养尊处优，现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与不知世事挨不上边了。陶华从前的眼里满是仁慈和清澈，所以才吸引着云微升明知不妥还要和她交好。
甚至……甚至连云微弦也清醒着吃了作茧自缚的恶果。
但这世间总也容不下白纸，无数魑魅魍魉叫嚣着要将其撕碎染黑。
终于，他们成功了。
陶华不是当年的楚然了。
她也不是当年的她。
“不必替我担忧，”陶华没有陷入自怨自艾的困顿，即使多了太多神秘复杂和欲望，却反而眼里的光比曾经更甚。
“若要成功，必得经历取舍，天上不会掉馅饼，世间也没有白吃的宴席……不过是你舍一样，他也退一步，两厢满意，也就皆大欢喜了。”
“那你……舍了什么？”
云微升好奇问道。
陶华默而不言，只三分春意，七分得意地看她，尽是盎然畅快的样子。不见一丝取舍之痛也就罢了，竟然像是乐在其中，意犹未尽。
看到这儿，云微升心里就了然一半。正欲再问其如何周旋的细节，却听身后开门的响声。
她们不觉间已走至六楼。
这层大概是为贵人专门而设，视野极为开阔，看得清任何一处繁闹场面，却比底下幽静了许多，以至于这转轱辘的推门声异常引人注意。
“久候王妃不至，原是有贵客在侧。”
云微升闻声望去，和陶华一齐转了身。
一路安静如影子的年轻侍卫骤然抬眸，下意识地先向陶华看来，才又侧身低头，恭敬道，“大王。”
前后不过一个动作，就叫陶华想明白了，方才在门口时，侍卫未尽的话究竟是什么。
原来是他来了。
怪不得她在城门口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到现在还没派人来问。
倒是难得一见的耐心。
被她说了许多次，终究有了点儿她喜欢的服帖样。
交心的私语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打断，云微升有些许不快，时至今日的地位，没人敢偷听她的墙角了。
不耐地看去，却挑了眉看回来。
那张叫她眼前一亮的年轻侍卫面容之后，是又一张不输其色甚至更具气势的上位者面容。
两眉墨黑如漆，与下方深邃不见底的双眼交相呼应。鼻梁高峻直挺，嘴唇薄而轻抿。
未笑。
该是一副冷冽至极的相貌，却因其周身无可抑制而不断散发出的自在舒缓而叫人不能生出抵触之意，反而只品到了几分肆意不羁。
就是不知是因为身处自己领地还是因为有信任的人在，才能叫他如此放松。
再加之年轻的优势，即使是第一次见，仍不晓得内里，云微升也不得不承认，陶华的眼光着实是进步了。
比之云微弦，纵是有血缘牵绊，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
虽说五官皆异于东华人的传统审美，可长在他那张霸道张扬的脸上，却是恰到好处。
啧。
竟也说不清，究竟是谁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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