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城市在悄然变化。
小六不懂什么是政治，不懂朝堂风云，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安。
巡逻的士兵变多了，有时深夜里会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穿过街道，将缩在角落中的她惊醒。
大量流离失所的流民涌入城镇讨饭吃，街上关门的店铺越来越多，原本热闹的集市变得萧条。
最直接的影响是，食物更难找了。
以前常去的几家酒楼后巷，现在连泔水桶都有人守着，不是店家的人，而是像她一样的流浪者，早早守在那里，为一丁点残渣大打出手。
街上行人脚步匆匆，手紧捂着钱袋和食物，警惕地环视四周。
她本就是靠着偷食物活下来的，现在两天都偷不到一个馒头。
小六已经连续三天没吃到像样的东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偷过晾在窗台上的咸菜，舔过洒在地上的面粉，甚至尝试啃树皮......太硬了，她的牙齿咬不动，只能磨下些碎屑咽下去。
饥饿感不再是胃部的空虚，而是一种全身性的钝痛，从骨头深处向外蔓延。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虚浮，头昏眼花，不得不时常靠在墙边喘息，她甚至觉得自己也许会悄无声息死在某个街道的角落。
人求生的欲望是很强的，尽管这个道理是她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但现在，不得已的她将目光落在了那夜夜笙歌的地方。
...
不论何时何地，青楼的生意都是最好做的，也是夜晚的街市里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
三层高的木楼雕梁画栋，每扇窗都透着暖黄色的光。
一到夜晚，它就是全城最亮的地方，远远看去像是一盏巨大的灯笼。
丝竹声、嬉闹声、酒杯碰撞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
楼前挂着两排大红灯笼，上面写着“醉春楼”三个烫金字。
小六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街上的人说起它时，语气总是复杂。
她见过那些进出楼里的男人，大多衣着光鲜、大腹便便；也见过楼里的女人，她们从花轿上下来时，绣花鞋在石板上轻轻一点，裙摆如莲花绽放，发髻上的金钗叮咚响，身上散发着奚时从未闻过的香气。
那些画面和小六的生活截然相反。
但她也知道那里的危险。
醉春楼坐落在富人区，曾经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去富人区的酒楼后厨偷了食物，被抓住后打断了一条腿扔在街上，第二天早上就没了呼吸。
有人警告他们：那是富人的地盘，穷人靠近只会丢了性命。
可饥饿比恐惧更强大。
就算不去，一样会饿死街头。
为了填饱肚子，小六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去青楼偷东西吃。
...
第四天傍晚，小六站在醉春楼对面的暗巷里，看着那栋高大华丽的楼。
天还没有完全黑时，里面的灯已经点起，薄纱窗闪过重重人影，看上去温暖美好。
她的胃在抽搐，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弄到吃的，很大可能活不过今晚。
月亮升起时，她做出了决定。
小六小心翼翼绕到楼后，那里相对安静些。
后门半掩着，偶尔有伙计进出搬运东西。
她躲在堆满空酒坛的角落里，观察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一个胖厨子提着桶潲水出来，顺手将门虚掩着。
她瞅准时机，像猫一样溜了进去。
后厨的热浪和香气几乎让她晕厥。
桌上摆着刚出锅的整鸡、蒸鱼、堆成小山的白面馒头，另一旁还摆着她见都没有见过的各色糕点。
小六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食物聚集在一起，眼睛都看直了，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她抓起两个馒头塞进怀里，又“饿”向胆边生撕下一只鸡腿。
就在她转身要逃时，却撞上了一个人。
“——抓小偷！”
尖锐的叫声划破后厨的喧嚣。
小六很快被按倒在地，怀里的馒头滚落出来。
她想挣扎，但几天没进食的身体早已虚脱，轻易就被两个粗壮的伙计制伏在地。
“好大的胆子！敢来醉春楼偷东西！”
“来人！把她带出去乱棍打死！腌臜的玩意儿！”
小六以为死定了。
在死之前，她还不忘把怀里的鸡腿使劲往嘴里塞，死前能吃到从没吃过的鸡腿，也算是没白活！
押着她的伙计见她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死前还不忘吃鸡腿，当即气得将她的双手捆在身后。
小六已经不在意别人对她做什么了，她的注意力全在嘴巴里的鸡腿，鸡腿的滋味香得她不由自主流了眼泪。
小六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毒打。
“都吵什么？”
此刻对面的大门外传来声音，原本就要落在小口身上的棍子顿时停在半空。
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来。
“......燕娘。”
“吵什么呢？都不干活？”
她是这里的老鸨，这里人都喊她燕娘。
“燕娘，有个乞儿来偷东西吃！”
女人扭着屁股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六。
仆役将小六架起，等候燕娘的发落。
燕娘用尖尖的指甲抬起小六的下巴，一双吊梢眼上下仔细打量着这张脏兮兮的小脸。
她看了很久，小六趁机将嘴里的鸡腿咽进肚子里。
“哼。”女人撇嘴，“饿死鬼投胎。”
“把她洗干净，瞧瞧模样。”
两个粗使婆子当即将小六拖到后院，用刷子狠狠刷洗她身上的污垢。
小六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这两人摆动。
水很凉，刷子刮得皮肤生疼，但小六咬着牙没吭声。
洗完后，她们给她套了件粗布衣服，又带回燕娘面前。
这次燕娘看得仔细了。
尽管长期营养不良让小六面黄肌瘦，但燕娘还是看出了她的五官生得还算标致。
眼睛大而黑，脸型流畅，鼻梁挺直，嘴唇虽干裂却形状姣好。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股野性，像未经驯服的小兽。
有些客人就喜欢这种桀骜不驯的女人。
“多大了？”燕娘问。
小六摇头，她真不知道。
“叫什么名字？”
小六不吭声。
“行吧......那从今天起，你就叫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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