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麟忽然道：“梅姑娘，在下此来并非要将事情诉诸暴力，而是想做一笔交易。”
梅青冷笑：“交易？那要看你有什么筹码了。”
墨麟笑了笑，悠悠道：“姑娘大婚在即，我透露一个关于卢轩的真相给你。够吗？”说罢从袖中摸出个筒状物递给梅青，竟是个航海用的望远镜。“为表诚意，我可以请梅姑娘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放人。”
梅青只是略作犹疑，便伸手拿起望远镜。
墨麟波澜不兴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指着远处朱红色阁楼道：“在那儿。”
梅青望过去，只见二楼的窗户开着，轻薄的窗帘随风飞舞，屋内种种在镜片的助力下纤毫毕现。
里面坐着两人，一个是女子，身披轻纱手持团扇，笑语晏晏。
而另一个便是答应与她白头到老的卢轩。
梅青的手哆嗦起来，整个人仿佛当头挨了一棒，不住摇晃。
她喃喃道：“他们……他们不过是共处一室而已，没什么的……”
当然，这话只能用作安慰自己罢了，两人看上去并不是随便坐坐那么简单。
只见女子不停扇动团扇，仿佛很热的样子。她不住往卢生身上靠，卢生不停往旁边躲。
但突然，女子居然身子一跌，扑进卢生怀里。
梅青勃然大怒，抽出宝剑喝道：“狐狸精，看我劈了你！”然后拔剑乱斩。
四周百姓吓得悚然不已，纷纷后退，却又不走，都围着她指指点点。
墨麟见梅青移开望远镜，立即沉声道：“梅姑娘，精彩的还在后头呢，不想看看你的未婚夫究竟是何嘴脸吗？”
梅青闻言瞋目继续望去，只不过这次眼泪已流了满脸。
卢生并没有推开那女子，而是呆若木鸡。
过了许久，他的另一只手臂犹豫再三后终于扣住姑娘的香肩。
不知是不是错觉，梅青觉得女子冲她笑了一下。
随后卢生猛地抱起女子，往深处的绣床走去……
梅青手中的望远镜啪的落在地上。
墨麟弯腰拾起来，轻声唤道：“梅姑娘？”
就在这俯仰之间，他惊异的发现梅青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梅青不再愤怒，也不再流泪，泪痕虽然依旧挂在脸颊，却很快的风干了。她眼睛里某些鲜活的东西似乎被剥离，显得毫无生机。
墨麟忽然感到一阵后怕，手脚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不动声色的假面也在抖动、崩溃。
这是十一岁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
杀人并不一定要断其头、剖其腹，也可以是诛其心。
墨麟自被沈鉴收养后明修黄老，阴事申韩，学了一身杀人不见血的本领，但他从不清楚这种力量意味着什么。
今天他才亲眼见识到毁灭来得如此迅猛，短短几个弹指便将人变作行尸走肉。
他努力稳住声音道：“梅姑娘，你……你肯放桃儿姐了吗？”
可梅青恍若不闻，仍保持着方才的姿态望向红楼。
墨麟再度提高嗓门：“喂，你究竟放不放人？”
梅青一愣，似乎刚刚缓过神来，冲他笑了笑道：“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
墨麟自脚底涌上一股寒意，因为那笑就如同秋风般破败，他似乎看见远方有一根无形的绞架，梅青正一步步走过去。
但为了桃儿，墨麟不得不亲自见证这残酷的时刻，于是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师羽也从人群中钻出来走到墨麟身旁——他已于暗中监视多时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为了救桃儿姐，他什么事都敢做，哪怕是杀人。
三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宅邸，守卫一见梅青当即让开放行，梅青带他俩进入一个房间。
这里从外面看去与寻常屋子无异，里面却是精心改造过的牢房。
只见一排铁栅后面，桃儿正闭眼靠在一堆稻草上。
“为了让她闭嘴，我给她喝了迷药。”梅青面无表情的说道。“几个时辰后人就会醒。”
她边说边打开铁门，师羽蹭的窜进笼子抱起桃儿。只见桃儿脸色红润，呼吸均匀，并不像受过虐代的样子。
墨麟扫了一眼桃儿的指尖，见完好无损，顿时松了口气。
梅青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递给墨麟：“为了这张纸，我杀了昔日的姐妹，现在想想实在不该。你拿着，日后能派上用场。”
她说这番话时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在陈述毫不相干之事。
墨麟接过信纸，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道：“那……我们走了……”
梅青嗯了一声，再也没回过头，两人几乎是逃出了宅邸。
日头正盛，他俩额前却全是细密的冷汗。
师羽突然停住脚步道：“我看那个梅青脸色不善，她……她会怎样？”
墨麟沉默片刻道：“你注意到了吗，她在进入牢房以前顺手拿了条白绫。也许那就是她的归宿吧……”
“那个卢轩呢？”师羽面色铁青的追问。
墨麟略一沉吟道：“汉王未必会杀他，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梅青死后他也就毫无价值。教书是甭想了，汉王会把他像条狗般撵出去。想想看吧，谁会收留一个有劣迹的读书人呢？他会在冬天的某场大雪后冻毙街头，或者不到那天便找棵歪脖树了此残生……”
“够了！”师羽怒喝，刷的反手掣出宝剑，顶在墨麟脖子上。
墨麟看了看寒光闪闪的剑身，冷冷道：“这么快又要自相残杀了吗，我的好师兄！”
师羽咬牙切齿道：“卢生为人正派，你偏把他变成贪恋女色的小人；梅青一往情深，你又毫不犹豫的毁了她的感情。你不是人，是个操纵人心的魔鬼，我不杀你等什么？”
“好，要杀我就来吧。”墨麟忽然道。
师羽不禁一愣：“什么？”
“我说：要杀就动手吧，唯独这次我不会反抗。”他说道。“但别忘了你之前说为救桃儿姐愿意做任何事。难道你所谓的‘决心’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水平吗？”
“我是什么都愿意做，但不能如此狠毒。小子，人要有底线。”师羽头发上指，像只发怒的雄鹰。
墨麟望着他：“师兄，本守不住的东西就让它去吧。它就像你们宋朝的瓷器，精美、漂亮，但一碰就碎。你抱着它们走进黑暗的丛林，谁都活不下去。”
师羽不禁垂下长剑，因为这几句话中蕴含着深重的悲怆，让他心头震颤。
大雨从天而降，春天还没来夏天就要结束了。这两个孩子注定会在残酷而漫长的雨季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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