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
我总靠着街角的那棵老树,想象着它的颜色......
春天,是泥土和嫩芽破壳的清甜。
夏天,是裹着柏油和灰尘的燥热。
秋天,是带着枯叶腐烂的萧索。
冬天,是能割裂一切的寒意。
我用皮肤、用鼻子、用耳朵,“看”着时间的流逝......
第五年,我已经彻底适应了看不见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但我睁开眼睛所看见的,却不是纯粹的黑。
我的眼前是一道颤动的黑色裂痕,将视野斜劈成两半。
裂痕周围弥漫着永不消散的雾,还有阴影和絮状物缓缓漂浮、沉降。
我无聊发呆的时候,偶尔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中的世界就像万花筒一样,单调却又不重样。
其实,我能感知到白天和黑夜......
当外界有强光时,黑色裂缝周围的灰雾就会变成粘稠的血色。
当天色暗下来时,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一片漆黑......
那天应该是正午,光很强,眼前的血雾很浓。
我听到破木棍敲地的声音,还有一股混合了尿骚和伤口溃烂的浓烈恶臭飘来,是那个瘸腿的老头。
他是个流浪汉,工作也是乞讨,平时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他从不说话,今天却在我面前挥舞棍子虚张声势地骂,声音嘶哑难听,“滚开!小瞎子!好位置被你占五年了,现在该轮到老子了!”
我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但也不敢反抗,抱起碗缓缓挪了挪屁股,离开了树荫,暴露在太阳下。
夏天的太阳很毒,我抓了抓结块的头发,偶尔能听到那流浪汉老头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
“小瞎子,今天街上没人,别在外面跪着了,回家去吧......”老头说着,还用破木棍在我面前敲了敲。
我有些忍无可忍,抓起竹竿,“死老头!好位置都让给你了,别太过分!”
老头叹了口气,笑道,“小瞎子,你才多大啊!该不会想跪在街上要一辈子饭吧?”
“你懂什么!这就是我的命!逃不掉的......”我咬着牙,攥起了拳头。
老头咳嗽了几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那天街上好像真的没什么人......
我感觉到温度低了,光暗了,天黑该回去了。
我揣着碗里的几枚硬币,沿着走了无数遍的小路,慢慢往回挪。
手里的竹竿点着熟悉的地面,哪里有坑,哪里有凸起的砖,身体早就记住了。
快走到那个破院子时,我停下脚步。
太静了,不是往常那种压抑的安静,是彻底的寂静。
没有葛爷的咳嗽和骂娘,没有打牌吆喝的声音,没有女人压抑的啜泣或呻吟,甚至没有门口恶狗的狂吠......
夜风穿过破败的门窗,发出“呜呜”的空响,像穿过一座坟墓。
我心里猛地一坠。
竹竿点地的动作迟疑了,慢慢地探向院门。
门...虚掩着。
指尖碰到粗糙的木门板,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我站在门口,没敢立刻进去。
用尽全力去“听”,去“闻”。
只有风声,还有灰尘缓缓飘落的细微声息。
空气里,那些混杂着烟味、汗臭、血腥、廉价脂粉和绝望的浑浊气味,似乎淡了很多......
我扶着门框,脚试探着迈进去。
竹竿点地,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没有熟悉的锁链拖动声,也没有喝问。
我挪到往常交钱的破桌子前,伸手一摸......
只有一层浮灰。
又挪到院子的各个角落,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院子,都空了。
我站在院子中央,夜风吹着我单薄破烂的衣服。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一天收入的脏兮兮小布包,硬币边缘硌着掌心,有点疼。
畜生们又跑路了?没带上我?
我...自由了?
可我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随后是失重和无处着落的恐慌......
就像一条被铁链拴了太久的狗,突然有一天,链子“咔哒”一声,自己断了。
狗却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迈步,该往哪里去。
我蹲在院门口,下意识地抠着胳膊上被烟头烫出的疤。
这不是真的吧!
我在地狱里烂了十几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走出来了呢?
不!这一定又是葛爷在试探我!
如果我逃了,他一定会出现把我打到半死!
我逃不了的!
逃不了的......
我把脸埋进膝盖,手里的小布包掉在地上,硬币滚出来几枚,叮叮当当,在死寂的院子里,发出清晰却又不真实的响声......
“咔哒”、“咔哒”远处传来清晰的的脚步声,不是醉汉的踉跄,也不是流浪汉的拖沓,是“正常人”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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