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坼淡然一笑，神态自若，双手负于背后，目光如炬的缓缓开口：
“江公身为三朝元老，深受皇恩浩荡，本应肝脑涂地以报太后与陛下之厚爱。然而，你却置此深恩于不顾，在西防之地暗自囤兵积谷，且频频向朝廷伸手，大肆索要军饷。你上奏言明是为了扩充我军兵力，强化武备。实则却是心怀叵测，暗中与隅朝勾连，将我军将士所备之精锐武器，拱手送往隅朝。如此行径，分明是在为将来某一日起兵叛乱，谋取隅朝庇护而铺路。”
裴坼的眸光如寒潭般幽深冷冽，紧紧盯着江承庸，字字清晰，继续道：“朝堂之上，众臣皆颂国公您心怀高义，甘愿舍弃上京的繁花似锦，甘愿多年领兵镇守我大昭西陲。太后与陛下亦是对你赞誉有加，视你为忠贞之典范。然而谁又能料到，你心中早已暗藏叛逆之意，妄图吞并我大昭西境，自立为王。只可惜世事无常，江馥的猝死打乱了你的全盘计划。”
“为稳固京中护国公府的权势，你急欲将江妼再度嫁入我侯府，以此为纽带，维系两家的联盟。于是你不得不铤而走险，未带一兵一卒返回上京。表面上看，这一切是太后体恤你一届功臣老来丧女，特允你私下回京。却不知，这一切早在本侯的谋划之中，而本侯也已在此，恭候你多时了。”
闻裴坼言尽于此，江承庸那张坚毅的脸庞上，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却愣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众人见状，更加惊骇莫名，彼此间面面相觑，心中皆被震撼所充斥。
江承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波澜，冷冷道：“裴坼，你仅凭一番言辞，便欲将如此重大的罪名强加于本公，岂不可笑至极！”
裴坼非但不显急躁之色，反倒悠然自得地续道：“国公言之有理，仅凭本侯一面之词，确难坐实您通敌叛国之重罪。可是，就在今日一早，本侯收到探子潜入隅朝王宫秘密搜罗出的数札国公爷亲笔所书，致隅王的信函。字里行间，情深意切，字字珠玑，读来当真是令人动容。”
“一派胡言。”
江承庸花白的胡须随着愤慨的喘息而微颤，他瞪圆了一双锐利的眸子，反驳道：
“西隅岛国，不过弹丸之地，何德何能令我舍弃太后与陛下对我的倚重与厚爱？再者，那西隅王早已形同虚设，王权被摄政王把控多年。即便本公真与西隅有所牵连，书信往来的对象也只会是那手握朝纲的摄政王，而非名存实亡的西隅王。”
“想不到，我大昭的护国公，竟然对隅朝内政如此了若指掌。”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江承庸冷哼一声，面色清冷如霜：“哼，本公奉皇命镇守西陲，自当对那敌国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方能未雨绸缪，确保边疆安宁。岂能如同裴侯与朝中某些只善耍嘴皮子的无能之辈，整日里在太后与陛下跟前甜言蜜语，搬弄是非。”
此言一出，在场众位大人皆是面色讪讪，心中虽感愤懑，却碍于江承庸的威严，不敢贸然表露分毫。
再看裴侯都不曾动怒，他们就只能忍气吞声，权当没听见罢了。
裴坼面上的确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反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缓缓启唇，言辞中带着几分玩味，道：“如此说来，国公大人每逢月之朔望，皆遣人奉上足额黄金千两，至西隅摄政王府邸内。而每逢佳节之时，更是慷慨倍增。国公爷此举莫非也是为了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欲借此窥探西隅之内政么？”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一阵低语与哗然交织成一片。
一月两度，每次皆是沉甸甸的黄金千两。
一年十二个月，单是此数便已惊人，更何况还有那诸多节庆之时的额外馈赠。细细算来，绝非一笔小数目，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有人忍不住脱口疑问：“可朝中拨至西防大军的军饷，远远不足这个数目啊。”
裴坼接话，缓缓言道：“诚然如此，故而西境之地，即便年岁丰稔，稻谷满仓，却仍可见百姓生活困顿，哀鸿遍野之景。皆因那些地方官吏，迫于城防军帅的赫赫淫威，对上欺瞒圣听，对下则横征暴敛，巧立名目，将百姓血汗尽数中饱私囊。”
“其间，一些不堪重负、意欲反抗的难民，拼着性命一路迢迢奔赴上京，欲向陛下鸣冤叫屈。只可惜这一路山高水长，艰难险阻，多少人命丧病饿交织之中。又有多少人在逃亡的路上被幕后黑手残忍追杀，命丧黄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我们面前这位舍身大义，一心为国的护国公，江承庸。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竟不惜对无辜之人举起屠刀，让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成为了他权欲路上的垫脚石。”
裴坼言及此处，胸中早已愤慨如潮。
他眸光如冰刃，死死锁定在江承庸身上，语气冷毅非常：
“本侯手中握有的，不仅仅是你与西隅摄政王暗中勾结的往来书信。更有你军中亲信江桡作为人证。江承庸，事已至此，本侯奉劝你莫要再行狡辩之举，徒留几分敢作敢当的傲骨，也算是对得起自己戎马一生，最后的担当。”
当听到‘江桡’二字时，江承庸身形剧震，仿佛被无形之箭击中要害。
刹那间面色惨白如纸，再无半点血色。
江桡是他的亲侄儿，向来被他视为左膀右臂，又有些小聪明在身上，使得诸多隐秘而险要的事务，皆放心地交予了他的手中。
却未曾想到，如今却成了套在他脖颈上的一道枷锁，令他步履维艰。
“本公，本公要面见太后。”
江承庸心有不甘，即便希望渺茫仍要拼力一搏，企图扭转局面。
裴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但那笑意仿佛被冬日的寒风冻结，未曾触及眼底深处。
“看来国公爷的确是在西防太久，竟忘了这上京之中，如今是谁在做主。”
言罢，他面色骤沉，威严如山，声音冷冽的下令道：
“遵太后与陛下口谕，护国公涉嫌通敌一案，全权交由本侯审理。此事干系重大，为免民心惶惶，动荡朝纲，本侯决议即刻由兵部尚书苏大人甄派合适人选，接替西防驻守大将军一职，即刻启程赴任。至于护国公府，今夜即行查抄，张贴封条以待详查。府中仆从无论男女，一律发卖他处。江家亲眷尽数押至皇城司大牢，等待斟酌定罪，一并发落。”
“从此，我大昭上京再无护国公府，只有戴罪之人，江承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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