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暧昧的颜色。所以，丝袜以黑色最诱惑”。
这是刘步云在楚鹿乡精神病院的最新研究成果，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流传了出来。一并流传出来的还有老董的评价。老董认为，这不是学术成果，而是高妙的散文，并且有现代诗的性质。老董现在已经开始在精神病院内部被尊称为“董老”，更尊重的还要加上先生二字，已经从精神导师上升到了宗教国师，就连院长、医生和护工每天都争相按时参加董老的传法讲座，大家纷纷表示，可以一天不吃喝，不可一天不听课。董老在开宗立派的过程中，发现新来的小刘独具慧根、自在会意，大有佛祖和伽叶拈花微笑、心意相通的可遇不可求，人才难得，传我衣钵。可比什么后来进来的老武、老马强得太多，那两个货就像两条蠕虫，仅仅停留在吃喝拉撒睡的低生理层次，没有一点儿精神方面的追求。而刘步云出事之后，本来已心灰意冷，人生无望，无奈听从郝白的建议，来到楚鹿乡精神病院，箕子佯狂，接舆避世，图得清清静静，躲避纷纷扰扰。不料世事奇诡，待了一段时间，发现苦中有乐，精神病院如同一个小型的封闭式社会，其中有法式规则，有民风传统，有阶级等差，刘步中重新抖擞精神，尽展平生所学，游艺其间，竟也游刃有余，特别是使出混机关的那一套，揣摩上意、巧为迎逢，坚持“董老有唱、我必和之”的大原则，董老每发宏论，不仅要先声夺人，拍手称妙于别人未听出个一二三之际，而且要顺势阐发，以示董老的高见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又悟新义，这样没多久刘步云就混成了董老的首座弟子，并且朝着亚圣的方向奔去。上面关于“夜色”“黑丝”的两行字，就是刘步云铁窗孤床、深夜寂寞之时写出来的。
一开始，刘步云把这两行字拿到董老研学会的每周例会讨论的时候，也遭到了个别异教徒分子的诘难，被视为是六根不净、色性不改、贼心不死的反面典型，还是董老爱徒心切，引述了明代张岱《快园古道》里着名的禅僧故事，说在邱琼山过一寺，见四壁画的都是《西厢记》，当时在世俗看来西厢与春宫无异，于是就问了：“空门安得有此？”艺术系毕业的老僧就说了：“老僧从此悟禅。”又问：“从何处悟？”老僧意味深长地说：“就在‘临去秋波那一转’！”众人听了董老的开释，无不拍手称妙，转而再赞刘步云见解独绝，直击人性。后来这两句话就传了出来，后边还加了董老的评语：“深夜你打电话的女人才是你爱的女人，深夜给你打电话的女人才是爱你的女人”。这两句点评的威力就好像魏晋的月旦评、“一经品题”“一登龙门”之后的身价十倍，让刘步云的那两句流布更广，以至于郝白坐在原平市专班的办公室里都听说了。
所以小黄这时的来电，让郝白心中荡起一圈涟漪。电话响了两声，郝白还没有接住，就倏然挂断了。郝白犹豫要不要打回去。不打吧，好像不解风情；打吧，好像自作多情。正自纠结的时候，手机屏幕再度亮起，小黄电话又来，这次郝白没有丝毫犹豫，眼疾手快接起电话，小黄从环保接电话之快中好像感受到了什么，问郝白为什么大半夜的还不睡。郝白说正在挑灯夜战，加班赶工。小黄说经常熬夜不好，轻了容易掉头发，记忆力减退，重了容易猝死。
郝白说，你不是也没睡呢嘛。小黄说，我是因为看见恶心的东西了，恶心的睡不着。郝白奇怪，说你们在医院上班什么恶心的没见过。小黄说，有时候从外面看一个人，要比从里面打开来看恶心的多。这句话郝白没有听懂，但下一句郝白很听得懂。
“想不想喝酒？”小黄发出了邀请。
“护士也喝酒吗？”郝白好像不解风情了。
小黄说，今天没有上班，回文宁县找朋友玩儿，朋友放了鸽子，于是自己百无聊赖去吃了个夜摊儿，吃了个恶心，一下子就饱了。郝白下意识为自己找借口，对小黄说，既然饱了，那还吃得下吗？
“不吃饭，只喝酒。”小黄态度坚决，掷地有声。
“定地方，马上到。”郝白问小黄，你在文宁，我在原平，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小黄说，不想再待在文宁了。听说市里新开了一个“夜色”酒吧不错，可以一试。郝白想了想，县里深夜没公交车，出租车一听说跑市里就摇头，网约车完全随缘看运气也指望不上，万一遇上变态司机那可大大不妙，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二胖。现成的人，现成的车，就是裤子不现成。
郝白马上给二胖打电话，告诉他老子作为你唯一的好朋友，忽然又动了恻隐之心，拟将动员各种人脉关系为你找一条称心如意、大小合适的裤子，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帮老子办一件事情。二胖满口答应，说别说一件事情，就是十件百件也做得。郝白再给小黄打电话，嘱咐她不要深夜打车，恐不安全，已经安排好司机一会儿专程送你。现在送小黄的人有了，关键是找一个给送裤子给二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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