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夜，沉得如同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海绵。写字楼群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大部分窗口已陷入黑暗，只有零星几格还亮着惨白的光，像漂浮在深海中的孤岛。李小花所在的格子间，就是其中一盏。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冰冷的星河般流淌不息，勾勒出繁华而疏离的轮廓。那光芒透过玻璃，在李小花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光点。她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酸胀发烫的太阳穴。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审计报告和数据表格如同催眠符咒，榨取着她最后一丝精力。眼下浓重的青黑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如同淤痕。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里面的丝质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解开了，透出一丝被高强度工作挤压出来的、勉强维持的松懈。
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昏暗的桌面上格外刺眼。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键盘敲击的单调节奏。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夏侯北——让李小花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
一丝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暖意，瞬间冲淡了盘踞心头的疲惫和冰冷。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甚至没选择语音通话，而是直接点开了视频请求。
屏幕闪烁了几下，很快连通了。
画面有些晃动，背景光线昏暗。镜头稳定下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夏侯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显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背景是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和一盏悬着的、瓦数很低的节能灯，投下昏黄粘稠的光晕。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圆领T恤，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光芒？他身后隐约能看到堆叠的纸箱和一些工具的影子。
“小花？”夏侯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意外和刚接通视频的微哑，“这么晚还没睡？”
“北子，”李小花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点点。她将手机靠在笔记本电脑的散热架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也出现在屏幕的小窗里。屏幕里映出她疲惫的脸和身后冰冷的写字楼夜景。“睡？早着呢。刚把第三稿发过去，估计后半夜还得接着改。”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苦笑，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倦怠，“你呢？怎么看着像在……仓库？”
“嗯，算……半个仓库吧。”夏侯北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调整了手机角度，画面晃动，扫过昏暗的角落，能看到码放得不算整齐的纸箱和一些打包用的材料，“刚租下来的一个小门脸，位置偏了点，胜在租金便宜。后面隔了块地方当仓库，前面准备弄个小门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正在创业的、混杂着疲惫和兴奋的复杂感。
李小花看着屏幕上那简陋的环境，再看看自己身后巨大落地窗外那冰冷璀璨的都市夜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疲惫感交织着涌上心头。她端起桌角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里面的咖啡早已凉透，杯沿上残留着半圈干涸的口红印。她喝了一大口冰冷的、苦涩的液体，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心头的烦闷。
“北子，”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深深的无力感，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屏幕上夏侯北身后的昏暗背景，“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呢？”没等对方回答，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房租又涨了！房东连个屁都没放，直接通知下个月涨五百！五百啊！”她伸出五根手指在镜头前晃了晃，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无奈，“我那巴掌大的鸽子笼，现在一个月顶我老家一套房半年的租金了！抢钱呢？”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积压的怨气一股脑倒出来：“办公室里更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表面上一个个客客气气，背地里恨不得把你踩下去！项目出点岔子，都他妈等着看笑话！那个安德森，就是我那个鬼佬上司，整天隔着玻璃盯着你，那眼神，跟监工头子似的！好像我喘口气都是在浪费他的钱！”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精心打理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每天挤地铁跟打仗一样，回到那个冰窖似的出租屋，累得跟条死狗似的，连泡面的力气都没有。有时候半夜醒过来，看着天花板，都不知道自己图啥……就为了在这钢筋水泥的笼子里，当个光鲜亮丽的螺丝钉？”
屏幕那头的夏侯北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疲惫似乎被李小花的倾诉冲淡了些许，眼神专注，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他身后的背景依旧昏暗简陋，却在此刻仿佛成了都市浮华背后那个真实而疲惫的世界的另一面投影。
---
倾诉的洪流稍歇，李小花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冰凉的咖啡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她看着屏幕上夏侯北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坚毅的脸，想起白天邮箱里躺着的、关于同学会后续的八卦邮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