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夏。
东庆整备粮草，集结军队，出征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八。
沈清从青阳城回调，率北伐大军前锋营，杨运领中军左翼营，常骏领中军右翼营。其余各营与粮草辎重，分别由韩宥安亲定的武将统领。
此次北伐，对外只宣称各地兵马调动。
粮草辎重先行，大军秘密押后。
师出无名的讨伐侵略会被天下诟病，所以东庆并未声张。
定安城北上北宁都城汉阳，途径两国交界处——桐邱。
此时，边境小城桐邱正在酝酿一场阴谋，一场足够让东庆讨伐北宁的阴谋……
出征前三日，萧锦羡独自去了雁回楼。
“稀客。”陆江临将玉骨扇一折，面上挂着让人看不懂的笑。
萧锦羡熟门熟路地进了二楼雅间，一壶好茶沏上，他才开口，“陆掌柜，萧某今日前来，是有事所求。”
陆江临了然于心，“让陆某猜上一猜。将军出征在即，定是要将念之托付于我。对吧？”
“正是。”
陆江临抿上一口香茗，神情十分悠然，“照顾念之，陆某义不容辞。只不过，将军就如此放心？”
萧锦羡轻牵唇角，“陆掌柜贼心不死，萧某自然不放心。我放心的，是念念。”
陆江临沉了脸道，“念之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萧锦羡，你却能让她一次又一次身陷险境。你若果真对她好，不如趁此机会——放手。”
萧锦羡捏住茶盏的手只是紧了紧，眼眸里泛出冷光，“陆江临，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她不是你我二人争夺的物件儿。”
“此次，萧某出征，她若有旁的选择，我自会尊重她。说来好笑，放眼望去整个大庆，我能相信的人，竟然只有你。也只有你，才有能力在萧某出征后，全力护住她。”
沉默蔓延半晌，茶盏续满，陆江临才道，“不用你说，将军出征后，我自会好好照顾念之。”
“照顾”二字咬得极重，让人怎么听心里怎么不舒服。
若不是没了旁的法子，萧锦羡才不愿意亲自走一趟雁回楼。
这会儿，不情不愿道了声，“多谢。”
“客气。只不过——”陆江临抬眸，“将军就没想过退路吗？北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若失败，庆帝定会杀你祭旗。若是成功——他还是会杀了你。将军，在陆某看来，你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置之死地而后生。此等局面的确是萧某没有想到的，正所谓——不破不立。”
萧锦羡听出陆江临的意思，话里话外咀嚼出的味儿叫他有些不敢相信。仔细回想起来，若非陆江临突然来了定安城，又突然将他的身份泄露给韩宥安。
他还有得选。
但现在，他像是被陆江临逼到了如此境地。
萧锦羡忽而神色不明地打量起他，“陆掌柜，萧某是要伐宁。”
话音落下，陆江临短暂地失神被他捕捉。
萧锦羡追问，“北宁是陆掌柜的故土，为何你却没有半点反应？”
陆江临不明不白的态度，倒像是他萧锦羡讨伐的不是北宁，而是西祁似的。
萧锦羡心中的猜想又笃定两分。
那人神色立即恢复如常，“陆某只是一介生意人，将军讨伐哪国，与我何干？伐宁又如何？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再正常不过的规律。今日不是萧将军，亦会是陈将军，李将军。”
沉默半晌，萧锦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行吧。”
他深知，陆江临不会在此时向他交底的。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国泰民安之下掩埋着的暗流愈发汹涌。每一张带着面具的脸上，究竟是何种神情，不到揭开面具那一刻，谁也说不清。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各怀心事。
一盏茶后，萧锦羡起身，“念念拜托给你了，萧某告辞。”
陆江临知他这句话的分量，对他郑重回了一礼，“保重。”
他注视着萧锦羡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泛起复杂的心绪。
他将所有希望压在了那人的身上，陆江临想要的，无论是赵云州还是萧锦羡，都能替他完成。
可是，命运也惯会捉弄人，他与这人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若非温念之夹在他们中间，他也不至于这般纠结与矛盾。
萧锦羡出征，胜算在握，于他而言是美事一桩。但，如此这般，陆江临便注定会失去温念之。
他曾经看着受刑后的温念之，几乎疯魔的想过，他只想要美人，其他什么事都不管了。
可最终，依旧是理智更胜一筹。
若然他选定的人，战死沙场，陆江临自会替他好好照顾那女子。然到了那时，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只剩溃败……
有时候，他甚至弄不清楚，究竟是他在逼萧锦羡，还是在逼自己……
六月初七，深夜，将军府中。
灭了烛火的屋内，不见清辉。
觉察到身旁的女子还未入眠，萧锦羡问，“在想什么？”
她说，“今天没有月亮，我在想，也不知月亮要圆几回，我才能再见着你了。萧锦羡，我想数着月亮，盼着日子。天天数，天天盼。”
“得了空，你要常与我写信。不用担心我，请你一定一定，保重好自己。”
萧锦羡心中的不舍不比她少。
换做两年前，他会把这次北伐看成是一次普通的出征。
可是这会儿，再是冷心冷面的铁血将军，也抵不住儿女情长。
默了良久，他只说，“念念，若攻下北宁，我就将你安全地接到我身边。到了那时，我便娶你。可若我战死……”
温念之捂住了他的嘴，刀剑无眼她是知道的。且她亲历了幽云城一战……可是后面的话她就不想听。
“你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你不会。你还要替萧家一百一十三口亲人报仇，你不能。你还要……还要回来娶我，我不让你死……”
温念之把头埋进他怀里，任由泪水浸润他的寝衣，染湿他的胸膛。
他牢牢抱着她，无声入梦。
次日，萧锦羡领军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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