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嘀嘀——”两声短促的喇叭声,像一把刀,划破了屋内的温情。是柳琦泽到了。
门被推开,柳琦泽穿着一件皱巴巴的Polo衫,额头上沁着汗珠,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脸上挤出笑容:“爸,我来接您了!今天特别热,咱赶紧走,别中暑了。”
他走进屋里,看到父亲穿着新衣服,精神矍铄的样子,便笑着说:“爸,您这打扮真好看,像个老干部!咱赶紧走吧,车里空调开着,凉快。”
老人缓缓站起身,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看了看柳琦鎏,又看了看沈佳,眼神里满是眷恋,像在看最后的依靠。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他慢慢转身,走向门口,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
柳琦鎏上前,帮父亲提上那个旧得发白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个保温杯、一盒降压药,还有妻子偷偷塞进去的一包老家带来的茶叶。他送父亲到门口,手搭在门框上,迟迟不愿松开。
“爸,到了给我打电话。”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老人点点头,没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摆了摆。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被,沉沉地压在胸口。柳琦泽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父亲一眼,老人望着窗外,目光空洞,任由那些飞速掠过的风景在眼中模糊成一片灰绿。他想起了过去一个月里,在柳琦鎏家的日子——那是多么温馨和谐。每天早晨醒来,儿子和儿媳都会端来热粥,坐在床边陪他聊天;饭桌上,沈佳总爱夹菜给他,笑着说:“爸,这个您多吃点。”晚上睡觉前,柳琦鎏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陪他聊老邻居的近况,聊孙子的成绩,聊那些琐碎却温暖的日常。屋里总有笑声,总有说话声,总有“爸,您渴不渴?”“爸,您冷不冷?”的关切。
而现在,这一切都要暂时告别了。他像一个被移交的“任务”,从一个温暖的港湾,被送进一个冰冷的驿站。他不是不想理解儿子们的难处,可理解归理解,心还是会疼。他多想问一句:“我就不能一直留在二儿子家吗?我就不能有个固定的家吗?”可他知道,他不能问。他怕被说“偏心”,怕兄弟不和,怕自己成了“麻烦”。他只能沉默,只能顺从,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藏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二儿子……”老人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灰烬,“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难过?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
柳琦泽从后视镜里看了父亲一眼,眼神复杂。他轻声回答:“爸,我知道您舍不得这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您,也是为了让您能更好地生活。我们都有工作,都有家,总不能……总不能让您一个人没人管吧。”
老人听了,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不是不明白你们的心意,只是……只是有时候真的觉得孤单。在老三家,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少吃的,不是少穿的,是少个人跟我说话,少个人记得我喜欢喝温水,少个人知道我半夜会起夜……那种孤单,像冬天的风,从骨头缝里往里钻。”
柳琦泽沉默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他何尝不知道父亲的感受?可他也有自己的无奈——妻子抱怨老人“占地方”,孩子嫌爷爷“太安静”,他自己加班到深夜,回到家只想倒头就睡。他不是不想孝顺,可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孝顺成了“完成任务”,而不是“陪伴”。
车子很快到了柳琦泽家。那是一栋新建的电梯房,楼道干净整洁,可屋里却冷冷清清,像一间刚装修完却没人住的样板间。客厅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尘味。
“爸,您先坐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柳琦泽的妻子匆匆从卧室走出来,头发还没梳好,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敷衍,像是在应付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老人点点头,没回应。他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他环顾四周——茶几上堆着孩子的作业本,电视开着却没人看,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家庭照,可照片里,却没有他的位置。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在阳台上,像一层薄霜。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遗弃在荒野的老人,无人问津,无人牵挂。他想起了老伴临走前握着他的手说:“老头子,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别让孩子为难。”可现在,他活着,却活得如此卑微。他不是不想活,他是不想这样活着——像一个被轮流保管的物件,没有归属,没有温度,没有“家”的感觉。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深色的裤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一夜,柳琦鎏回到家,心绪难平。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全家福上——父亲坐在中间,笑容慈祥,三个儿子分列两旁,曾经的其乐融融,如今却像一幅褪色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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