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
少云转阴。
罗斯福想拒绝的时候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赵卢娜是这么用这条中国谚语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罗斯福咂摸咂摸滋味，觉得自己办了件特别愚蠢的事。
洋人讲究契约，口头上已经同意了啊！身为家族话事人，有些事身不由己。身为男人和丈夫，又让他几次都咬住想自由发挥的毒舌。最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这个东方女人真邪门！
赵卢娜感知到罗斯福的郁闷。稳妥起见，要安抚他。自己的丈夫，头发丝里捎带了哪个情人的香味也可弄明白。当面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照顾丈夫的情绪就像照看大号的孩子。
赵卢娜是个勇敢追寻自由的女子。她其实觉得自己被罗斯福冒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东、西方的女子都是这么过的。她习惯了，和自己做了妥协。
老二也对老四做了妥协。这癞皮狗。洋文报纸有什么好看，你自己什么水平没点数？找个让媳妇糊墙的理由，这么牵强的吗？实在被老四闹腾的没办法，老二答应没用的旧报纸都扔给他。存着想看还能拿出来翻翻，算了，老四脸皮厚，让他去问罗斯福夫妇讨报纸也可。
老四贼兮兮笑，得手。
事情都办妥了。赶紧出发去南洋提货，再发东洋。
这次有些亏本，下南洋要送的货没联系够。两艘高低搭配的武装商船，带一艘商船。三艘船开航，只装了两船货。商船和一艘夹板船装满了，还有一船的货还在路上，赶不上了。老四只得安排船工匀上一匀，两艘武装船分开装一半。武装船有重炮、火药，人员也多，吃载重。商船就没这些铁疙瘩和碍事东西。
老四忍不住，咒骂半个师父的黄文信：不守信用。说好的今天海船要开船，货还在浔镇。
三天发了三份电报过去，都石沉大海的。干过嘴瘾真不解气，回来再找他对骂！
开船吧。
黄文信也不想的。最讨厌人家说自己没信用。商人无信不立。花果山的猴子们都懂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道理，没来由到了自己黄文信身上被人骂失信。
表哥让新周绸庄的大掌柜柯克临检这次要发货的广庄绸。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杜白虎特意指定要的辑里丝原料，生丝绞把上有硬角丝。部分丝束有不能松散的胶着硬块。这特么新收的丝束，不应是叠放时间长而出来的问题。可能是复摇车厢温度低或车速快，部分丝条没有及时干燥产生的胶着硬块。也可能是因为秋老虎那几天下雨，高温高湿下丝包在转运到货仓的过程中受重压。那就，不发绞丝束就是了。
祸不单行，丝绸也发生整批的问题。柯克亲自打眼，抽检十匹绸。他和身边人发现丝绸的布面丝条被异物污染。绸面上有淡黄色色块，光泽晦暗。窝里割草的。
全部返检一遍，发现十之七八都有问题。柯克也压不住，只得硬着头皮给东家汇报情况。周生贵火冒三丈，把绸庄从大掌柜的到手下几十号大小管事的骂成鳖孙。连带黄文信也倒霉吃了一顿臭骂。
黄文信：转运绞丝束，我也没在现场啊！
也就只能肚子里想想，老实低着头当缩头乌龟吧。主管没管到位，哪个环节出个纰漏都得被提溜上去臭骂一通。给资本家打工不分高级，中级还是低级，拿银子都不容易。
黄文信想拘一把同情自己的眼泪，没管住自己的嘴。
“那这批货发不成，怎么办？”
周生贵七窍生烟：“发个屁！不发！发货以后新周绸庄就倒了！”
黄文信连忙跑出去拍电报，浔镇的电报局还出现，得跑到乌程。周生贵大发雷霆：“黄文信！拍电报呀要你跑腿？你个掌柜的还好做吗？屁事都要你自个去做？你那船运开得下去吗？啊？！一天一天忙什么不晓得。猪一样个东西！生脑子只晓得吃，只晓得困！”
没多嘴的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庆幸自己没出声推卸责任。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招惹到东家，挨一顿臭骂被人踩下去。
黄文信掌柜的那可是东家的亲表弟。他挨骂没人敢踩。谁有他那层关系啊！
周生贵看着高矮胖瘦不一的一群人气不打一处来，喊：“都滚去做事！没事体好做，下去库房查！去染坊盯牢！天天办事房里吃茶吹牛，看的到个屁！”
看有人抬脚想动，他语气严厉地继续喊：“东家让你们来做事！不是叫你们来问我‘怎么办’！哪能办是东家要问你们格！”
周生贵恨不得用眼睛在黄文信身上穿两个洞。他狠狠的瞪表弟，那人学乖了，低着头不动装鸵鸟。于是只得接着喊：“再没事好好想想！哪里还会得出花样，一样一样都扫一扫清爽！这月再出花样，所有人啊！所有人听清了，全部扣三个月的月例。掌柜的！”
周生贵喊黄文信和柯克。两个人抖了下，抬了抬头应了声：“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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