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讲课也放开了不少，不再是干巴巴地照本宣科。
她会学着镇上说书先生的腔调，把课文念得抑扬顿挫逗得孩子们咯咯笑。
周晓偶尔也会拿白狼逗趣，让它装模作样地呲牙咧嘴吓唬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
白狼挺配合，在空地上慢悠悠踱步尾巴甩得像条鞭子。孩子们起先还有点怵后来胆子肥了，敢凑上去摸它油亮的皮毛还怂恿它表演“扑坏人”。
周晓多数时候还是蹲在门口的土坎上，嘴里叼着根干草棍，眼神时不时扫过村口那条黑黢黢的路。
白狼就卧在他脚边，两只耳朵尖儿跟雷达似的捕捉着远处的丁点动静。
“晓哥，”大壮扛着把豁了口的锄头过来了，他块头大声音却放得很轻凑到周晓旁边，“俺瞅着……翠花婶她们这几天老往咱这边溜达，怕是没憋好屁。”
周晓吐掉草棍，斜楞他一眼鼻子里哼了声：“就她那点心眼儿，糊弄鬼呢？你小子放机灵点，真有啥不对赶紧过来吱声。”
大壮把胸脯拍得山响：“晓哥你就擎好吧！俺盯着！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找茬俺这锄头可不惯着他！”
周晓没搭腔只是下巴绷得更紧了些。
屋里阿岚正拿着粉笔头，在临时充当黑板的破木板上写字，粉笔灰簌簌地往下掉。
“这个字，念田，田地的田，就是咱们脚下这片，长庄稼的地。”
她声音还是软软的，指着那歪歪扭扭的白字脸颊边两个浅浅的涡儿若隐若现。
“晓哥，你说……她们到底想干啥？”大壮又问，声音里透着股憨直的担忧。
周小小把手举得老高，嗓门清亮地喊：“阿岚老师，俺晓得！俺爹说了，田里要有水，才能长出胖稻子！”
阿岚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对，小小说得真好！来，都跟着先生念，田——”
“田——！”
孩子们扯着嗓子喊，声音稚嫩却响亮，在破旧的土屋里嗡嗡回响，把外头呜咽的风声都压了下去。
这几天，夜校的名声在黑沟子村算是彻底打响了。
前天，村西头的二娃，拿着阿岚教的算盘口诀，回家帮他爹算清了欠公社多少斤粮，一笔烂账愣是给捋顺了。
他爹那个乐啊，嘴巴咧到耳根子，当天晚上就提溜着小半袋子谷糠，非要塞给林校长，说是感谢夜校，感谢先生。
还有东头那个叫丫丫的小妮子，认得了几个字回家看懂了粮站发的粗粮袋子上的字告诉她娘哪种煮法更省柴火。
这些事，像长了腿在村里悄没声地传开了，有些原本骂夜校“没用”的家长态度也松动了。
昨儿晚上，还有两个汉子偷偷摸摸来找林校长问能不能让自家的娃也来听课。
周晓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村里炸了锅。
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黑沟子村。
周晓一听说，立马放下手里的猎刀，跑去夜校，把消息告诉了阿岚。
“真的？！”阿岚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的粉笔“啪”一声掉地上，“晓哥，这可是大事！孩子们有出路了！”
周晓咧嘴一笑，难得露出点笑模样：“可不是？昨儿赵轩从镇上回来，亲口说的，文件都下来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寻思，夜校得抓紧，帮孩子们备考。”
阿岚点头，脸上满是激动：“对！得赶紧调整课，弄高考的教材，数学、语文、物理……啥都得教！”
两人商量着，立马召集了夜校的学生和家长，把高考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孩子们眼睛亮晶晶，家长们却大多皱着眉，半信半疑。
“周晓，你说这高考，能真让娃儿们出人头地？”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开口，声音里满是怀疑。
周晓哼了一声，站直身子：“咋不能？国家都说了，这是正经路子！你们不想让娃儿一辈子窝在这破草原，啃土豆吧？”
这话噎得那男人哑口无言，旁边几个家长低声嘀咕，却没人敢反驳。
周小小举起手，脆生生地说：“爹，我要考大学！我要去城里！”
周晓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好，爹支持你。”
阿岚拍了拍手，笑着说：“大家伙儿都听见了，这是个机会！咱们夜校从今儿起，改教高考的课，谁想学，就留下！”
孩子们欢呼起来，家长们却还犹豫，交头接耳。
散会后，周晓和阿岚忙得脚不沾地。
阿岚翻出几本破旧的教材，皱着眉研究，周晓在一旁帮她整理。
“晓哥，这数学……我怕教得不好。”阿岚咬着唇，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安。
周晓瞥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你教不好，谁还能教？村里就你这文化人，硬着头皮上！”
阿岚脸一红，低头笑了，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周晓看她那模样，心头一跳，赶紧别开眼，假装咳嗽两声：“咳，赶紧弄，别磨蹭。”
夜校的灯火亮了起来，孩子们白天干活，晚上挑灯夜读，村里的夜晚多了几分生气。
大壮跑来帮忙，憨憨地笑着：“晓哥，我虽不考，可我想帮你们，行不？”
周晓拍了拍他肩膀：“行，你小子有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夜校的氛围越来越热。
可周晓知道，平静底下，总有暗流涌动。
这天晚上，他刚送走最后一拨学生，准备锁门，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嚷。
“周晓！你给老娘出来！”王翠花尖利的声音刺破夜色，带着几分泼辣。
周晓皱眉，推开门，迎面就见王翠花和李芬芳站在院子里，身后还跟着鼻青脸肿的王三强。
“哟，啥风把你们吹来了？”周晓冷笑，双手抱胸，懒洋洋靠在门框上。
王翠花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周晓，你个不要脸的！教啥破夜校，害我们三强被人笑话，说他不学无术！”
李芬芳在一旁帮腔，尖着嗓子喊：“就是！你夜校教啥好东西？还高考，呸！我们三强才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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