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志东其实没有回家，而是节前和吴丽开车去了四川，初六就回了C市，吴丽要上班。
家是不好回的。过年带不回钱去，老婆不干，自己也交待不过去。何况，老家还有债主。这是闽浙人的习惯，年初集资出门，年末回家分成，路人皆知的油站帮医院帮不都是这么起来的吗。留在C市，也不能抛头露面，总有人千方百计打探自己的行踪，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天天除了结账就是要钱，还是很烦恼的。回来后索性就躲在门面的楼上，只是不出门而已。
钱志东不是不想还钱，没有结清的上千万工程款的确属实，欠别人的上千万未付工程款也是事实，几年前的时候大账算下来也能余个百把十万更是事实。
可人算不如天算。短短几年过去，余头不仅没了，还倒欠近百十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把自己的钱要来，就要妥协，妥协无非就是免息、减息、让利；打官司还有律师费、诉讼费，还有各路人情，过去的关系调走的调走，升迁的升迁，办事的衙门依旧，说话的面孔却变了，可事情还得办。还有门面租金，各种应酬……稀里糊涂几年下来，就成了负翁公。
杨国庆的钱是准备还的，一来杨国庆催的不急，二是要来的钱总是出的太快，留不住。年前，好不容易凑够了，又让老家的法院突然划走二十五个，钱志东就傻眼了。
钱在卡上只是个数字，早没有了过去银元铜板的那种厚重的脆响，可那个数字要属于自己能支配那种才行的。没办法，只能明目张胆的公开耍懒，要不怎么是朋友，朋友不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吗？
躲在门面里的日子好过，无非就是不出门而已。吃饭也好办，吴丽来的时候多带点馒头咸菜就行。
有电话来了就撒谎，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欠债也得过年不是，一律推到年后，或者干脆不接。反正吴丽天天来，白天睡足了，晚上还能多整几下，日子倒也安逸。可心是总是不是滋味，自己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
翻来覆去只是一个念想：下一步咋办。
无非是三条路：要么跑路，要么硬熬，要么想办法翻身。
跑路只是想想，大数据时代，除非和野人一样，栖身于荒郊野外，与世隔绝，与手机、证卡无缘，终老余生，可这样的日子先别说能不能熬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的好。
硬熬也不是办法。坐吃山空。眼下的情形不就是这几年熬的结果吗，再熬只能是越熬越穷，越熬越没有翻身出头之日。
翻身又怎么个翻法。过去是遍地都是钱，只要你想拣。可现在呢，处处都是坑，进去就死人。
大环境大气候不用说，不管怎么样，人都要活着，活着就有流通，流通就有挣钱的机会。可这个机会却是风险太大，自己没启动基金，贷款是失信人，唯一可行的只有合伙，可合伙还没有开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如何盘剥对方。年前的猪不就是例子吗？顶账顶来一车猪饲料，就权当还账又顶了出去，说好的多余部分给钱的，可最后不仅不给钱，还说饲料是假的，猪吃了不长肉，养猪的没挣钱还赔了钱，还要自己倒找钱。没办法，只能杀两头猪回来，本想借力挣点钱，不但没挣上，还亏了大几千。
这他妈什儿事嘛？
还有吴丽，刚有关系那阵，恨不得整天挂在身上，买身衣服送个包，不管什么情况，就像生吞活剥了一样猴急，只要有空，不管是啥地方，就想捅咕。两个人晚上偷偷逛个公园，还要在树荫里站着来一发。
可现在呢？各种嫌，床单不洗，被子有味，身上不干净、房子没浴盆……妈的，当初刚从工地回来一身臭汗，还说好闻。
可人在屋沿下呀。
还不安稳，隔三差五的不是大餐就是火锅，不知道老子在躲债吗？
口罩棉帽全副武装，打了电话订了坐才有个旮旯里的火车座，可屁股没坐稳，老赵的电话就来了。
幸亏是老赵的，只欠了三千元。
接完了电话，吴丽就问：“上次那个老赵？”
“嗯。”钱志东应了一声。
“那种人你还和他来往？”吴丽不屑一顾。
钱志东知道吴丽在说什么：“不是一分没给吗？”
“想给也给不了了。死了。”吴丽眉毛一挑。
“啥？谁死了？咋回事？我怎么不知道？”钱志东慌忙问。
“就是上次差点和你打起来的那个老委呀。正月初五喝酒喝死的，这么大的新闻，你不知道？”吴丽心不在焉。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钱志东来回转了几下眼珠子。
“乍。没给钱怕找啰嗦？一个退休了的过气老汉，怕啥？那个杨国庆倒是有些麻烦，过去黑白二道通吃，可也不能为这点B事找事吧？”吴丽不解。
“那你就想错了。杨国庆说过，他们三个是战友里的’金三角’，核心人物是老赵，感情不一般的。因为上次和老委的事，杨国庆可能念及情份，催账催的不紧，现在老委没了，杨国庆就没什么顾忌了，再加上老赵头。看来要想法还钱了。”钱鬼子皱着眉头。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什么年代了还肝胆相照。”吴丽不悦。
杨国庆找来大堂经理说了看一下有有没有尾号8588姓钱的客人订座。大堂经理看着老赵说：“那不可以。”却又使眼色让杨国庆出去。杨国庆就跟着走了，回来却笑眯眯的：“搞定。楼下雅坐和吴婆吃火锅呢，还拍了张照片。你猜，我还看见了谁。”
“谁？”老赵不解。
“马大夫，还有你心心念念的任老师。”
“谁心心念念了？”老赵瞪了一眼杨国庆。
“哥，亲哥，你年龄比我大，可男女关系上我稳妥是你师傅，别说喝酒死命拦着，还不远千里亲自开车去帮着办事，没想法会这么干吗？我又不是傻子。”杨国庆笑着。
“……”老赵无语了。
“要不叫进来一起拼桌？”杨国庆激老赵。
“只要你不怕。”老赵斜睨了一眼。
这世界还真他妈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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