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无暇顾他，对着我喊道：“小师侄使劲啊！头已出来了！肩膀！肩膀也出来了！”
我已没力比划，只有手指还能微微动弹。
武卫皱眉道：“既然小帝子头出来了，雁回先生你倒是拉一把。轻轻一拽，不就出来了。你若害怕，我来！”
雁回猛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正是。”
雁回：“你离远些，千万别过来！”
听及武卫说了个拽字，顿时松快不少。身下也紧随一松，顿时畅快了。
一声轻啼响彻桃花坞，紧接着，传来响亮的哭声。
生了。
怀胎十月，终于生了。
眼睛里的泪止不住溢出来，雁回裹好孩子，送到我身侧。
他还未睁开眼睛，巴掌大一个人，竟哭的这般响亮。
费力抬起头，在小怪物稀疏的毛发上轻轻一吻。他好像有灵性，知道我是他娘亲一般，顿时不哭了，竟咧开嘴笑了。
“小师侄，这小家伙笑了！”
武卫凑上前，探了脑袋憨笑道：“还真不哭了，是笑着的。”
那道紧闭着眼睛也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隙，看了武卫一眼又闭上。两只手不安的在褥子里动来动去，笑的更开怀了。
雁回道：“老张，这孩子喜欢你！”
我看着武卫不住的点头，通身疲倦涌上，只想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武卫从雁回手中接过小怪物，两只手紧张的无处安放，抱着小怪物的模样，说不出的怪异。
雁回笑道：“你瞧他，捧着个没自己脸大的小娃娃，连走路也改小碎步了。”
顺着雁回看去，武卫走路的步子，真比宫里的太监，还要碎上一些。
万物寂寥，一切陷入混沌寂静。
闭眼沉沉睡去前，隐约听见雁回说了句：下雪了。
下雪了？
真好。
原来西州的冬天……也是有雪的。
……
……
醒时，只觉得饥肠辘辘，像是饿了许久一样。窗外天正放晴，看着像是个好天气。
仔细看一通，发现衣裳换过了，床单被褥也换过了。
身上少了一坨肉，整个人轻快不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下了榻，准备去厨房寻些吃的，再去看看我生出的那个小怪物。
……
做了娘真是不一样，心里想着去厨房寻些吃的，脚下不知怎么的，反往雁回屋子走。
趴在窗口看了半晌，雁回正低头写着什么，一旁的小怪物手脚都被裹个结实，一双小眼睛使劲睁着，也还只是一条缝隙。
有些黑，鼻子也塌，嘴巴也不太好看。
生的这般丑，既不像帝君，也不像我。可怎么看着，反觉得越丑越可爱，越丑……淡淡叹口气，看久了，倒也不觉得丑。
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母不嫌儿丑？老丈人看佳婿，越看越欢喜?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这小怪物眼睛小，还真是像极了绿豆。
不对，我也不是王八。天下间，哪有我这样好看的王八。
“少主，你看什么呢？”
武卫猝不及防出声，吓得我心脏猛一顿跳。捂着胸口骂道：“我这才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你便又要吓死我？”
武卫伸长的脑袋缩了回去，憨笑两声道：“对不住啊少主。我看你一直傻笑，心里好奇。”
雁回闻声转身，见是我二人，搁笔下榻，从房里走了出来。
雁回拉住我的手，自上往下，由里到外，仔细看了又看。看罢对武卫道：“快去厨房，将炖了一早的黄豆猪脚汤端来。”又一边拉我进门，笑道：“睡了两日，必定饿坏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能醒，就一直在厨房煨着，端来便能吃。”
进了门细看，才发现当真了不得。
原先光洁的墙壁四周，密密麻麻贴满了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的图表。雁回炕上的小方桌，放着的正是未画好的阴阳两仪图。
我竟然一时看呆了，哑言张了张口，才道：“雁回先生，你这是……做甚？”
雁回眉眼之间颇得意，朝小怪物的方向指去。
顺着雁回看去，才见小怪物，直盯着墙上一纸人体穴位图，看的津津有味，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珠子不时眨动。
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脱口而出道：“我儿才两天大，你竟让他看这些？”
雁回拉了我落座，从桌边堆成小山的书册里寻出几张纸，双手捧着，郑重放到我眼前。
“我雁回收的第一个弟子，必定要天资过人，聪明绝顶。自小潜移默化，长大许多事才能一点就通。否则丢了我雁回名声是小，丢了天宗名声是大。”
“这里是我根据小师孙八字，还有三才五格，加之推理演算，选出的大吉之名，绝无凶相。你择一个喜欢的……”
雁回翻开宣纸，一张张告诉我，每个字背后有什么吉凶命格，哪几个字组起来是大吉的名字……
看着不远处四处张望的丑八怪，心里倏然一阵绞痛，浑身麻了，耳朵也听不见了。
当年阿娘生下我时，是不是也同我一般难过？
我竟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我愿他一生平安，喜乐安康，却唯独忘了他是我苏阳离的儿子，是苏家后人，是天命所选之人。
是和我一样，不得不背负着匡扶一朝使命的苏家后人。
“滴答……滴答……”
泪水沁湿宣纸，雁回疑惑的抬头，见我竟莫名哭了。
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的缘故，丑八怪顿时放声大哭，响亮有力，绵延不息，一声哀过一声。
我怔怔看着雁回跑去哄丑八怪，漫天的羞愧与自责涌上心尖。
手指抬了抬，终究还是放下，不顾哭的撕心裂肺的丑八怪，决然出了门。
武卫与我擦肩而过，撞翻了汤盅，撒了满地的猪脚黄豆。
一个人坐在凉亭，丑八怪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一阵阵传进我耳中，折磨的我心尖都在淌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才不过是个两天大的娃娃，怎么生来，哭声便如洪钟一般。
时间一点点流逝，丑八怪还在不停的哭喊，嗓子有些喑然，却任武卫如何哄他都不肯歇半刻。雁回折返房檐下数次，望了我好几回。
再哭下去，怕是真要哭成个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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