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坐在门口看着远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路过的婶子看到，“你个小孩子家家想什么呢？”
“小孩子？”琅嬛正失神，不由自主的呢喃出声。“我是…小孩子…”
婶子怪异的看了眼琅嬛，脚步匆匆向远处的巷子走去。
琅嬛的心思却活络了，这些日子里的怪异之处就说得通了，明明是大人处理方式却极其幼稚。
同化，正在被同化！
怪不得天道会放心把自己送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记忆里的那些，是不是也会被遗忘，因为原本的琅嬛并不会。
怎么办…
对了！璇玑！
趁还没忘，都教给小时候的自己！
入春后，教室后墙的牵牛花又爬满了窗棂，只是琅嬛看它们时，总觉得像隔着层毛玻璃。
前几日先生点她回答课文里的句子，她张了张嘴，只记得槐花落在书页上的重量，却想不起那行字的意思是什么。
“璇玑。”放学时，琅嬛拽住她的衣袖，指尖有些发颤，“我又想要玩那个游戏了。”
璇玑书包上的酸枣圈还在晃，红得像团小火苗。
她把琅嬛拉到操场角落的老槐树下，这片地方曾落满她们藏的树叶，如今新叶刚冒尖，嫩得能掐出水。
“最近总感觉你怪怪的。”璇玑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封面上是她绣的小南瓜，“次次都说是玩游戏，你是不是又要让我记什么东西了？”
“真聪明。”琅嬛盯着槐树的年轮看了半晌，轻笑一声，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
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她的手画的不如握铅笔时稳，线条歪歪扭扭，没多长时间，一个清晰的八卦图展现出来。
“这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像被风揉过，“乾为天，坤为地，震是雷，巽是风…”
说到“风”字，她顿了顿，眉峰蹙起，像是在抓飘走的丝线。
基础知识都有些模糊了。
璇玑赶紧翻到本子新的一页，把“巽为风”三个字写得大大的，又画了个小小的风卷树叶：“是不是这样？就像去年霜降那天，吹走我们树叶的风？”
琅嬛的眼睛亮了亮，点头时带起额前的碎发：“对，就是那样。坎为水，你看泥水坑里晕开的蓝云，那就是坎；离为火，煤炉里溅起的火星，是离…”
她捡起片新落的槐树叶，叶梗青得发脆。
“五行里，木对应肝，就像这槐树，春生夏长；火对应心，像你眼里的光；土对应脾，是我们滚过的泥地；金对应肺，是冬天呼出的白气；水对应肾，是井里的凉水。”
璇玑把树叶夹进本子，压在“五行”两个字旁边。
“你上次还说过什么…对了，是算命。”
她歪着头问，辫子上的塑料发卡蹭到琅嬛的胳膊，“能算出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
琅嬛伸手去摸腕上的红头绳，绳子磨得只剩一丝红，却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布包，“一定可以的。”
里面是三枚铜钱，边缘被磨得圆润，是她记事起就带在身上的。
“算姻缘，算祸福，要摇铜钱。”她把铜钱塞进璇玑手心，“你闭着眼，心里想着要问的事，摇六次。”
璇玑攥着铜钱，手指紧张得蜷起来。
她想的是“下个月可能又要离开了”，摇到第三次时，一枚铜钱掉在地上，滚到槐树根下。
琅嬛捡起来时，看见铜钱上的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却突然笑了：“别怕，这卦象里有木，有根，挪不动的。”
从那天起，她们的秘密基地从藏树叶变成了学术数。
琅嬛教璇玑看云识天气，说“乌云像打翻的墨，是坎水过重，要带伞”；教她算时辰，用槐树叶的影子量日头，说“影子到树根时，是午时，该吃红薯了”。
有时琅嬛讲着讲着会突然停住，盯着璇玑发间的蓝发卡发呆，半晌才喃喃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璇玑就把本子举到她眼前，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批注：“说到‘艮为山’，高大巍峨，直而不僵。”
琅嬛接过本子，用指尖划过那些字，像是在确认什么。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纸上，把“术术记”三个字照得暖融融的。
阿梅她们有时会远远看着，不再扔作业本，也不再抢书。
有次阿梅的辫子散了，璇玑走过去，用琅嬛教的“巽风结”帮她重新系好，那结打得松松的，却不容易散。
阿梅摸了摸辫子，突然从兜里掏出片压平的银杏叶：“这个…能算出来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吗？”
琅嬛看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很久前阿梅踩碎的那片，她接过叶子，放在璇玑的本子上：“银杏属金，金主收敛，等落霜时，就回来了。”
阿梅没说话，却把那天琅嬛丢在花坛里的毛毛虫，悄悄埋进了槐树下。
随着时光推移，渐渐入夏时，琅嬛的记忆越发模糊了，有时会对着窗棂上的牵牛花问：“我还是璇玑吗？”
教给小璇玑的术数，却越来越清楚。
她教璇玑排八字，用石子在地上摆出年月日时；教璇玑看手相，说“生命线弯的人，走的路会绕些，但能看到更多风景”。
璇玑把所有东西都记在本子上，封面上的小南瓜旁边，又绣了个小小的八卦图。
她把琅嬛的红头绳解下来，系在本子的锁扣上，打了个和当年琅嬛腕上一样的结。
“这样。”璇玑把本子塞进琅嬛怀里，“就算你忘了，翻开本子，看到这绳子，就知道是我们一起记的。”
琅嬛抱着本子，突然闻到槐花香。
她抬头，看见璇玑站在槐花树下，发间的蓝发卡被阳光照得透亮，像极了当年田埂上的南瓜花。
那些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她把知道的都教给了她，像把红头绳系在了另一个人手上，就算风再大，也不会断了牵连。
风穿过槐树叶，沙沙的响，像在数本子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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