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等下去,等来的不会是救星,只会是——
刽子手的鬼头刀!是乱葬岗的野狗!是他们一家三口,叠一块都凑不出一副全乎的尸骨!
马氏攥紧了袖袍,里头薄薄几张纸烙铁般烫手剜心!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宝儿的头,被挂在城墙上?!那不如现在就剜了她的心!
“不——”马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惊得倚墙的钟诚浑身一震。
不等钟诚开口,方才还怒不可遏的马氏,竟缓缓在他面前坐下,神情平静到诡异,眼神甚至透着清明。
马氏张了张嘴,用夹着一丝颤抖,却又清晰到可怕的调子,哼唱起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吾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
十三郎,末阿弟,
分弗着,哭啕啕,
分着了,哈哈笑。
日头落,夜来到,
回头寻,人弗见,
只剩一座,空空桥。”
吴侬软语混着一丝变调的颤音,在死寂的牢房里幽幽荡开。
钟诚仿佛在瞬间被冻住。
马氏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颤颤开口:“老爷,妾身哼这苏州小调...好听吗?”
她努力将背好的话,一字字摊开:“老爷忘了?我是吴县人,这调子...”
她索性一鼓作气背完:“老...钟大牛,你从前在温家村...听到的,是不是...就这个调?”
“温家村”、“钟大牛”——六个字,如一道闪电劈来。
钟诚放在膝上的手臂,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塌塌地垂落,重重砸在地上。
他想抬手,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用眼睛死死瞪着马氏,嘴唇哆嗦着:“你...”
顷刻间,他眼中爆开大片骇人的红丝,如血网被生生撕裂,眼珠子几乎要从眶中迸出来。
马氏被钟诚的可怖骇得一哆嗦,身子往后缩,手颤得厉害,仍强撑着往袖口里掏。
话,还没背完...没背完...
她几下才将那卷绘影图形从袖中扯出,手抖脱力,图卷滚落,散在牢房的稻草上,有两张正飘到钟诚手边。
他的目光被图卷上刺目的朱红断头线钉住,不由自主望了过去——
图卷上的脸眉目平淡,是再寻常不过的村民样貌。但每张面孔上,都压着一道刺目欲血的朱红断头线!他们神情木然,嘴角眼梢却残留着一丝被惊恐定格的僵硬。
“二牙!”
钟诚目眦欲裂,失声惊呼,牵动着浑身伤口,猛地从墙角扑向地上散落的图卷。
他近乎癫狂地将图卷胡乱抓拢,攥在手里一张张急速翻看,整个人抖得如同风雪中的枯叶。
马氏见钟诚对画像悲痛欲绝,那情状绝非泛泛之交,简直像在认亲爹亲娘的尸首!
她心头骇浪滔天,不敢想、不能想老爷怎会与这些枭首的逆犯有如此深的牵扯。
她只能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她们说,背完话,就能换回宝儿!
马氏又冷又慌,上下牙磕得格格作响:“老爷,这里头...有、有‘十三’吗?”
正陷入巨痛的钟诚,似被“十三”二字猛地拽回一丝神魂,他嘴唇翕张,无意识喃喃:“没...没...”
马氏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死了。她家老爷,到底活在怎样一个她全然不知的、骇人的世界里!
为母的心刚强,她直直问出最后一句,一字一顿:“老爷,温、若、竹——是不是‘阿、末’?”
钟诚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咚”地撞在石壁上。他瞳孔涣散,嘴唇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不认识眼前人。
马氏强撑着发麻发软的双腿,提高声音再问一遍:“老爷,温若竹,是不是阿末?!”
妻子的发问,在空荡的铁牢里撞壁回响,如最后一根撞木,轰开了钟诚摇摇欲坠的心防。
“阿末”的名字与图卷上那些熟悉又僵死的面孔在眼前重叠,混杂着童年河滩的气息与血腥味的巨大悲痛,将他最后的防御撞得粉碎。
钟诚似被这股洪流席卷,仅凭残存的肌肉记忆,本能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没有欺骗,没有权衡。
这是废墟之下,被最原始的情感冲刷出的、最赤裸的真实。
马氏得到了那个愣愣的点头,虽不明所以,但心头那块巨石,随着贵女交代的最后一句话背完,终于“咚”一声落地。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绷到极致的肩膀垮了下来。
事做完了,她们能走了。
她向前挪了挪,声音发着急切地虚软:“好了...没事了。老爷,咱们...咱们带着宝儿,这就走,回老家去。”
回那个有炊烟、稻田和溪水的故乡。
“你们,果然是温家村遗孤。”
陆青缓步踱出黑暗,清冷之音,如敲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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