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复活节岛归来,江南已入了深秋。空气中的闷热被清爽的凉意取代,院中的老桂花树开了第二茬花,香气不如初秋时浓烈,却更添一份悠远沉静的韵味。沈清澜的心境,也如同这季节一般,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蜕变。故地重游,与过往达成了真正的和解,那份萦绕不散的沉重悲伤,终于化作了沉淀于心底的、带着微光的记忆沙砾。她依旧沉静,眉宇间却少了几分郁结,多了几分经历风霜后的通透与平和。
阿阮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小家伙来得更勤了,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怯生生,黑眼睛里除了全然的信赖,更多了股活泼的生气。她辨认草药的速度快得惊人,对气味和形态的记忆力超乎寻常,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一些药草内部蕴含的微弱生机。沈清澜教授时,她便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双手托腮,听得目不转睛,有时还会提出一些稚嫩却往往切中要害的问题。
“沈先生,为什么晒干的薄荷,闻着没那么冲了,但泡水喝下去,那股凉气反而好像能钻到骨头缝里呢?”
“因为这‘气’收敛进去了,由表入里。”沈清澜捻起一片干薄荷,在指尖轻轻摩挲,“草木有灵,其性各异,或发散,或收敛,或升腾,或沉降。你要学会感受的,不光是它的形与味,更是它内在的‘势’。”
她开始不单单讲解名称和用途,而是引导阿阮去“感受”草木的呼吸与脉搏,去理解它们与天地四时、与人身体气息流转之间的微妙联系。这已不仅仅是医术的启蒙,更近乎一种古老的自然哲学与能量感知的传承。阿阮似懂非懂,却学得津津有味,小脸上常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这日午后,天高云淡,阳光暖融融的。陈延再次不期而至,这次没有带随从,只提了一盒新茶。他与沈清澜在院中桂花树下对坐,阿阮机灵地烧水沏茶后,便乖乖坐到远处的石阶上,假装摆弄几株刚采的止血草,小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岛上的评估报告出来了,结论很乐观。”陈延抿了口茶,开门见山,“能量场稳定纯净,自愈能力极强,已无需外部干预。基金会内部将其定为‘特级自然庇护区’,永久封存观察。这次多亏了您。”
沈清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未置一词。
陈延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郑重:“沈女士,我此次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也是更正式的邀请。”他取出一份制作精良、盖有基金会钢印的聘书,轻轻推到她面前,“基金会经过慎重讨论,希望能聘请您担任我们的‘首席特别顾问’。”
沈清澜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打断。
“您别误会,”陈延解释道,“这个职位非常自由,无需坐班,不参与日常管理,更没有强制任务。我们希望的,是请您将以林氏血脉为代表的、关于能量感知、净化以及与自然万物共鸣的古老知识和经验,进行系统性的梳理和记录,形成一套可供研究、并在极端情况下或许能指引方向的‘理论档案’。”他顿了顿,看向远处正偷偷望来的阿阮,语气温和,“同时,如果时机合适,也希望能请您帮忙留意、引导极少数像阿阮这样,天生具备特殊感知潜力、且心性纯良的苗子。不是为了培养战士,而是希望这种源于古老传承的智慧,能有一种更温和、更具建设性的延续方式,为未来可能出现的、未知的变化,多储备一份善意的力量。”
沈清澜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聘书上冰凉的凸印。这个邀请,远超她的预期。她原以为余生便是在这方小院里,伴着故纸与草药,安静地守望岁月流逝。将家族用鲜血换来的知识公之于众?传授他人?这念头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抗拒与不安。这曾是母亲、外叔公乃至傅靳言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然而,陈延的话,又在她心中激起了涟漪。“更温和、更具建设性的延续方式”,“善意的力量”。回想母亲与傅夫人当年的探索,外叔公的牺牲,傅靳言最终的抉择,其核心,不正是为了打破宿命的循环,寻找到一条超越仇恨与毁灭的、通往平衡与新生的道路吗?将知识永远埋藏,固然是一种守护,但或许,也是一种另一种形式的禁锢。如果有一种可能,能让这些智慧不再是引发争夺的“力量”,而是成为滋养生命、守护和平的“养分”,那是否更接近母亲她们最初的理想?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阿阮。那孩子正小心翼翼地用石臼捣着草药,神情专注,阳光在她微翘的睫毛上跳跃。阿阮身上那种对草木天生的亲近与敏锐,不正是一种未经污染的本真吗?传授给她,或许并非亵渎,而是让这份源于自然的智慧,回归于更广阔的生命之流。
“我需要时间考虑。”沈清澜没有立刻答应,将聘书轻轻合上。这不是推脱,而是真正的慎重。
“当然。”陈延理解地点头,“聘书您留着,任何时候有决定,随时联系我。基金会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他没有再多言,喝完杯中茶,便起身告辞,如来时一般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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