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指尖在骨笛上悬了足足三息,泛着青白光泽的笛身映出他眼下浓重的乌青。昨夜在忘川渡口,叶灵那只精心打磨的机关鸢突然失控,齿轮咬合处迸出细碎的火星,带着他们一头撞进这片终年不散的迷雾林子。落地时,他在一具刻满符文的枯骨手中捡到了这笛子——骨头上深浅不一的齿痕清晰可见,像是被什么凶猛之物反复啃噬过,边缘还凝着未散的寒气。
“吹吧。”君无痕斜倚在歪脖子树上,长剑斜插在脚边潮湿的泥土里,剑穗上的银铃被雾气打湿,沉甸甸地垂着,碰撞时只发出闷哑的声响,“忘川渡的老船夫说过,这骨笛能唤来渡魂船,但调子差一丝一毫都不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风怀里昏睡的叶灵脸上,她眉心那团黑气又浓了些,像一块浸了墨的棉絮,“再耗下去,她体内的‘蚀灵蛊’就要醒了。蛊虫醒时会啃噬魂魄,到时候就算神仙来了也难救。”
林风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雾气钻进肺腑,带着股腐叶与湿泥混合的腥气。他将骨笛凑到唇边,笛孔是用指骨的关节精心打磨而成,边缘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凑近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甜。第一个音破唇而出时,周遭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雾中骤然睁开,林间树叶的沙沙声也变得异常规整,竟像是有人在暗处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调子诡谲而古老。
“这调子……”君无痕突然皱眉,手按上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和玄天宫禁术卷宗里记载的‘摄魂曲’太像了。那曲子是用来拘拿生魂的邪术,当年我爹就是被这曲子害了……”
林风的手指猛地一顿,笛声戛然而止。怀里的叶灵不安地动了动,长睫毛上凝结的雾珠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他低头看了眼她颈间系着的同心结,红绳已被蚀灵蛊的黑气侵蚀得发黑,那是昨夜蛊虫异动时留下的痕迹。恍惚间,他想起叶灵昨夜说的胡话——她小时候被玄天宫的人掳走,曾被迫学过这支曲子,教她的长老说这是“唤灵曲”,能安抚山林间躁动的精怪,可她总说吹的时候“骨头缝里都发冷”。
“不管是什么曲,能渡河就行。”林风重新举起骨笛,指尖抚过笛身时,突然摸到指骨关节的凹槽里刻着极小的符文——那些扭曲的线条他再熟悉不过,和叶灵机关盒底层嵌着的“护魂符”一模一样。
笛声再次响起,这次他刻意避开了那些带着尖锐转折的音节,专挑旋律平缓的部分吹奏。果然,周遭的雾气温顺了许多,像被熨平的绸缎般缓缓铺展开,露出底下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泊着一艘乌木小船,船头立着个穿蓑衣的老者,斗笠压得极低,蓑衣上的水珠顺着边角滴落水面,发出“咚、咚”的声响,竟与笛声的节奏莫名契合,像是天然的伴奏。
“渡魂船来了。”君无痕拔剑出鞘,银亮的剑身在雾中泛着冷光,他警惕地盯着老者的背影,“但这船不对劲,你看船板上的花纹。”
林风眯眼望去,只见乌木船板上刻满了交错的锁链图案,锁链的末端都连着个指甲盖大小的人形,姿态扭曲,四肢被束缚着,像是在痛苦挣扎。这时,船头的老者缓缓转过身,斗笠下的脸一片模糊,只有声音像被水泡过般浮肿发闷:“三位要渡河?先付船费。”
“什么费?”君无痕厉声问道,剑尖微微前倾。
“一段记忆。”老者抬起手,那只手掌竟由无数细小的指骨拼凑而成,骨节间用银丝相连,动起来发出“咔哒”的轻响,“最珍贵的那段——或是童年的欢愉,或是心上人的承诺,越刻骨,越能抵过忘川的浪。”
林风的心猛地一沉,怀里的叶灵突然喃喃出声,声音细若蚊吟:“别给……那是……娘亲最后抱我的时候……她说要等我长大……”她的眼角滑下泪来,泪珠打在颈间的同心结上,黑气竟像被烫到一般,发出“嘶嘶”的声响,冒出细碎的白烟。
“蚀灵蛊怕这个!”君无痕突然拽住林风的手腕,将一缕叶灵的发丝塞进他手里——那发丝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是叶灵清晨梳理时掉落,被他随手收在香囊里的,“她之前跟我说过,她娘用本命灵力炼了‘生魂香’,藏在她头发里,能驱邪祟、护魂魄。”
林风将发丝轻轻缠在骨笛上,笛声陡然拔高,旋律中凭空多了股草木燃烧的清冽气,像是有兰草在火焰中绽放。船头老者的骨手在笛声中开始碎裂,“咔哒咔哒”地掉落在船板上。渡魂船的锁链图案突然亮起红光,那些指甲盖大的小人形竟活了过来,挥舞着细弱的手臂,顺着锁链朝着老者扑去。
“你们敢毁了忘川渡的规矩!”老者嘶吼着化作无数骨片,在空中重组,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骨龙,龙爪带着腥风拍向小船。
林风抱着叶灵纵身跃上船,君无痕挥剑迎上,剑刃与骨片碰撞的火花溅落在船板上。那些锁链图案突然炸开,露出底下隐藏的符文——竟是叶灵机关盒夹层里的“归位符”,只是此刻符文流转,比机关盒里的要繁复百倍。
“原来如此。”林风恍然大悟,叶灵的娘亲定是忘川渡的守护者,这骨笛和机关盒都是她留下的线索,是专为女儿铺就的生路。他将骨笛稳稳插进船尾的凹槽,笛身与符文严丝合缝,小船猛地加速,破开浓雾向前冲去。骨龙在身后发出不甘的咆哮,却被越来越浓的雾气吞没,渐渐听不见声息。
叶灵在怀里轻轻蹭了蹭,眉心的黑气淡了些,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林风低头看着她,指尖拂过她鬓边的碎发,突然想起自己最珍贵的记忆——是小时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母亲握着他的手教他吹柳笛,那时的风里飘着槐花的甜香,母亲的声音比今日的笛声还要温柔。
“这段记忆,我得自己留着。”他轻声说,像是在对叶灵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小船载着他们穿过层层迷雾,前方隐约出现一片温润的光亮,像是破晓的黎明。君无痕靠在船边,剑穗上的银铃终于摆脱了湿气,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林风怀里安稳睡去的叶灵,突然笑道:“她娘的生魂香,果然名不虚传。”
林风低头,瞥见叶灵颈间的同心结,红绳上的黑气正在一点点消退,露出底下他昨夜偷偷加的纹路——一个小小的“风”字,藏在缠结的绳扣里,像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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