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警一次!”杜县丞沉声。
钟再响一轮,声音抖,像被火吮了一口。城里人心乱了两息,又被这一声硬生生拉回。庙里传出孩童惊哭,又被妇人捂住;赈棚前,几个壮夫把自己带来的米倒进大锅里,搅,眼里红却忍住不看城外。
——
潮终于破门。不是门塌,是心塌。
第一批冲入的“兵”手里抓的是刚从箱里摸出来的短戟,戟面还挂着铁屑。一个少年兵模样的人踩着门槛跳进来,一脚踢翻了替换的草鞋,又顺手把门内一只装着秤砣的小木匣拎起,抛,砣子滚,碰到墙角,叮叮当当像风铃。他笑着,笑里有些天真。他转脸,天真就没了——旁边人塞给他一瓢酒,他仰脖一灌,眼里立刻起了雾。
“杀!”有人喊。他握戟的手抖了一抖,便不再抖。
城里火起,火沿着屋檐绕,绕过巷口,像一条被驱使的蛇。有人抄起板凳打人,板凳打断,手里的劲却更硬;有人扔下刀,跪在路中央号哭,哭到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多的人只是四处找“多”的地方,推开门,冲进去,把“多”搬出来,搬到更“多”的地方去。
有人抬起头,对着庙门上悬的“仁”字吐唾沫,扯破嗓子喊:“我们是神将的兵!神将默许我们这么做!”他不知道自己喊的是谁教的,他只知道这么喊时,胸腔里那口长年累月的苦会像被火拔掉一截。这一喊,街口立时有了回声。
风顺火势。到黄昏时,城里的钟哑了,木鱼也被丢进了井。井边坐着一个老妇,手里揣着一串佛珠,珠子被她捏断一条;她不哭,只看着那串珠一颗一颗掉下去,像天上坠下的星。
夜里,酒还在传。有人醉倒在县衙门槛上,枕着一块写了“断案”的石。另一个人踩着那块石走过去,脚底没有感觉。火光映着他脸,他的脸像一张还没干的泥面具。
——
许都观星台,沙盘上象征那座县城的小方块被灰线吞没,又吐出来一小块黑,那是烧毁后的“空”。荀攸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攻城了。”
郭嘉没有喜,他只把竹签往东南轻轻一点:“酒下得重。”他眼皮极慢地眨了一下,像在挡风,“情绪被放大了。”
曹操立在窗棂前,夜风把他衣袖吹得微鼓。他忽然笑了一下,笑里没有锋,只剩疲:“你看,‘人心’这瓢烈酒,灌下去,万物都红了。奉孝,人心也真是,有趣。”
“丞相。”荀彧目色冷,“此计,太恶。”
“恶吗?”曹操转首,“世间有比这更恶的?——他以‘王法’立牌,我以‘人心’覆之。刀与网,各擅胜场。”他把手按在沙盘上,指腹被沙磨得微痛,“他若出手,多杀,神名裂;他若不出手,血在他名下干。”他轻声,“人心,胜兵。”
郭嘉侧目看他,目光在灯焰里一瞬的摇:这不是兵法,这是“因果”上的棋。
——
消息传到并州中军时,夜正过二更。风穿过帐门,火尖轻轻低了一寸。
传令兵跪在地上,话说到一半就像被什么堵住,后半截“倒”了出来:“……城破,火起,庙毁,榜裂。有人举旗自称‘神将之兵’,夺仓杀吏。目测甲器精整,并非旧物。官道上有商篷车辙痕,辙距与许都城里出入辘辘相合……”
帐内,不语。静得像一口井。
陈宫俯身从案角取出一块小黑石,手背青筋浮起。他把石子在地图上轻轻一摁,压在那座小县城的位置:“这支‘恶鬼’军团,已成了长在我们与曹操之间的一颗毒瘤。”他把“毒瘤”二字咬得极冷,“其根系,却牢牢扎在曹操的默许与资助之下。”
沮授的手指重重扣了一下案面,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嗒”。贾诩笑,却是没有温度的笑:“这便是他赌的第二注。第一注,是借‘民心’逼主公‘出手’;第二注,是借‘恶名’逼天下‘改口’。他要我们选择——或者,替他清污;或者,让污按我们的名字流。”
张辽的指节在刀柄上缓缓收紧,一节一节,像一段攥不住的风。他终于开口:“主公令下吧。杀,就杀个干净;留,就留个到底。”
吕布一直看着火。火不旺,像一盏被风盯住的灯。他攥紧的右手缓慢松开,又合上,掌心有汗。貂蝉在侧,不说话,只把手贴住他的指背,轻轻一握——那握极轻,却像把他从水底推回了人间。他的喉咙里滚了一下,像吞了一枚极小的钉,钉在“心”的旁边。
“若出手。”陈宫低声,“我们要在街巷里,与刚刚被喂大了‘勇’的流民厮杀。每杀一人,‘神名’就裂一线。若不出手,三日后,五日后,这股潮就会去下一座城。我们的牌、我们的粥、我们的‘王法’,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软’。”
“所以,这是‘杀局’。”沮授补上,“天道也看,天下也看。我们杀,天道说:你动因果;我们不杀,天下说:你纵恶鬼。”
贾诩把笑收了:“这叫‘两面皆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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