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救济所的地下室潮湿阴冷,唯一的光源是挂在斑驳砖墙上的一盏煤油灯,将黛和刚刚苏醒、仍极度虚弱的钱阿四的身影投在墙上,摇曳如同鬼魅。钱阿四蜷缩在一条薄毯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因脱水和恐惧而干裂起皮,仿佛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他紧紧抱着那个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旧书布包,像抱着救命稻草。
黛递给他一杯温水和小块压缩饼干,没有催促。钱阿四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杯子,水流从嘴角溢出,混合着不知是水还是泪的液体滑落。他贪婪地吞咽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找回了一点力气,抬起浑浊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苏…苏小姐…书…书我找到了…但…但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筛糠般抖动,“他们…他们也都在找…日本人…还有穿黑衣服的…像鬼一样…我跟他们…在书铺、在码头…兜圈子…像老鼠一样…躲在货舱底…吃发霉的饼…”
他断断续续的叙述,拼凑出一幅惊心动魄的逃亡图景。他确实找到了那本同治年间“玉茗堂”批点的《牡丹亭》,但在准备交接时,发现已被多方势力盯上。他凭着对上海弄堂和底层角落的熟悉,以及一点运气,才侥幸摆脱追踪,但也耗尽了所有心力。
黛接过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书册,入手是陈旧纸张特有的干爽与沉重。书页泛黄,但保存尚算完好。她强压下立刻翻阅的冲动,安抚道:“阿四,你做得很好,辛苦了。先休息,这里暂时安全。”
钱阿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头一歪,沉沉睡去,但抱着布包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黛拿着那本《牡丹亭》,走到地下室另一角,徐文祖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昏睡,呼吸微弱但平稳。煤油灯下,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这本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古籍。
她首先核对了徐文祖留下的那片残页所在的《闹殇》一出,确认版本无误。随后,她开始运用之前破译的“序号差”方法,结合这片新残页上更复杂的批注——那些指向特定字句间距、墨点深浅、甚至纸张纤维走向的符号——进行更深层的定位。
这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而是需要将整本书视为一个精密的坐标系的超解密过程。徐文祖将他档案管理员的职业本能发挥到了极致,利用了这个特定版本《牡丹亭》独一无二的物理特征作为密码本。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流逝。黛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越来越亮。随着一个个坐标被定位,一组组看似杂乱无章的字词被提取出来。它们不再是孤立的线索,而是开始彼此关联,逐渐勾勒出一幅令人震惊的图景——
这不仅仅是一个联络名单或物资清单,而是一张覆盖华东多个城市、涉及海关、邮政、内河航运、甚至部分伪政权机构的、极其隐秘的情报流转与人员掩护网络节点图!这个网络的代号,正是 “云雀”!
与黛之前熟悉的、层级分明的垂直情报网络不同,“云雀”网络更像一张蜘蛛网,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蜂窝状结构。
· 节点:每个节点(如某个海关职员、邮差、客栈老板、甚至妓院鸨母)通常只与相邻的1-2个节点单向或双向联系,形成一个个小的闭环。
· 信息流:情报像接力棒一样,在相邻节点间传递,最终汇向几个核心枢纽。任何一个节点被破坏,最多只能影响局部,很难顺藤摸瓜摧毁整个网络。
· 掩护机制:大量利用合法的商业活动(如药材、丝绸、书籍运输)、民间帮会(如青帮的某些分支)乃至宗教团体(如一些寺庙、教会)作为掩护。
· 核心功能:除了传递情报,更重要的功能是安全转移人员和掩护战略物资的隐秘运输。徐文祖之前提供的“药品-钨砂”链条,只是这个网络所支撑的庞大冰山的一角。
这张网络图,详细标注了各个节点的位置、联络方式、备用方案以及安全警示。其中一些节点,因为徐文祖的被捕和敌人的破坏,已经变灰(失效),但仍有大量节点处于静默或休眠状态,等待着被重新激活的指令。
(多角度分析:网络的价值与风险)
· 战略价值:这张“云雀”网络,是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其覆盖范围和隐蔽性远超敌人想象。若能成功接管并激活,将成为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柄利刃,不仅能恢复情报流通,更能重建人员撤离和物资输送的生命线。
· 巨大风险:网络的管理员和核心枢纽之一,正是徐文祖。他的被捕和长时间失联,使得网络处于“群龙无首”的半瘫痪状态。敌人很可能已经从徐文祖那里拷问出部分节点信息(这也是之前一些联络点被破坏的原因),只是尚未完全掌握其结构和全部密钥。现在黛拿到了完整的节点图,也意味着她接过了这副千钧重担,和随之而来的、被全网追杀的巨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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