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浊浪锁蛟
漕河之上，夜雾渐起，如纱如幔，笼罩着河道，也将前方那艘悄然行驶的“玉蛟号”衬得愈发鬼魅。凌云鹤与裴远所乘的快船，借夜色与雾霭掩护，远远辍着，如同暗流中潜行的猎食者。
“先生，看其航向，似是往通惠河方向，并非出京。”操舵的缇骑低声道。通惠河连接漕河与京城内渠，沿河多豪门别业、仓库码头。
凌云鹤目光微凝：“通惠河……看来这位‘贵人’，便在京中。”他想起之前苏辨土所言，那伪造脚印的淤泥，正是取自通惠河下游官窑段！一切似乎又绕回原点，却指向更清晰的终点。
“玉蛟号”果然驶入通惠河支流，速度渐缓，最终在一处颇为偏僻的私家码头旁缓缓停下。码头连接着一座高墙深院，门匾在雾气中隐约可见“憩园”二字，看似寻常富家园林，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静谧。
“憩园？”裴远蹙眉，“似是某位致仕勋贵的别业。”
只见“玉蛟号”上放下小船，数名漕帮汉子吃力地将那几只沉重木箱运下，码头上早有数名青衣小帽的家丁模样的人接应，双方并无多言，迅速搬运箱笼入园。大门开合之间，隐约可见内里灯火通明，护卫森严。
“先生，是否此刻动手？”裴远按捺不住，低声请命。
凌云鹤却抬手制止：“且慢。园内情况不明，贸然闯入，恐打草惊蛇。况且，我等要擒的是幕后‘贵人’，非这些搬运工。等！等正主现身！”
时间在寂静与雾气中缓缓流逝。园内久久未有动静，唯有河水拍打岸边的轻响。就在众人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那“憩园”侧门忽然再次开启，一名披着黑色斗篷、身形肥胖之人在一众护卫簇拥下快步走出，登上了等候在码头的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
“是蒋三！”裴远眼尖，认出那肥胖身形正是漕帮三舵主！
轿夫抬起小轿，并不返回“玉蛟号”，而是沿着河岸小径，疾步向城内方向行去。
“果然另有去处！跟上去！”凌云鹤果断下令。
快船悄然靠岸，凌云鹤、裴远率数名精锐缇骑，弃舟登岸，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远远缀着那顶小轿。
小轿穿街过巷，专拣偏僻路径，最终竟停在了——西厂衙署的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外！
轿帘掀开，蒋三那肥胖的身影钻出，与门外一名早已等候的番子低语几句，便急匆匆步入那森严门禁之中，消失不见。
西厂！幕后“贵人”竟是西厂之人？！难道是……汪直？
凌云鹤与裴远伏于远处屋脊之上，目睹此景，心中俱是掀起惊涛骇浪。若汪直便是那幕后“恩人”，一切似乎都说得通——其权势足以庇护漕帮、压制旧案，其执掌西厂，能量足以获取宫廷秘药、操纵信息。其之前种种“协助”，不过是混淆视听，将调查引向歧途！
“先生……竟是汪直？”裴远声音干涩，难以置信。
凌云鹤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吞噬了蒋三的西厂侧门，并未立刻回答。汪直嫌疑固然极大，然其行事向来诡谲难测，此举是否过于明目张胆？或是又一重嫁祸？
就在此时，那西厂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并非蒋三，而是另一名身着东厂服饰的档头，与西厂守门番子交谈几句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东厂的人？此时为何会出现于此？
凌云鹤心中疑窦丛生，忽觉此事或许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他强压下立刻闯入西厂拿人的冲动，沉声道：“裴校尉，你带人继续在此监视，任何出入西厂侧门之人，皆需留意。我回‘憩园’！蒋三已入西厂，那批‘黑砂’或许还留在园中，此乃重要物证，需即刻控制！”
“先生小心！”裴远领命。
凌云鹤即刻返回通惠河畔，率其余缇骑直扑“憩园”。然而，距园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园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
“不好！”凌云鹤心知有变，加速冲去。
至园外，只见园门大开，院内一片狼藉，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正与园中护卫激烈厮杀！那些黑衣人武功路数狠辣整齐，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地上已躺倒不少护卫尸体，而那几只沉重木箱，竟已被撬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黑砂”，而是——闪烁着寒光的制式军械与甲胄！
私藏军械！此乃滔天大罪！
那群黑衣人见又有人来，为首者发出一声唿哨，攻势骤停，毫不恋战，迅速向院后撤退，身形矫健，转眼便没入黑暗之中。
凌云鹤命缇骑追击、救火、控制现场，自己快步走向那几只敞开的木箱。箱中军械崭新，刃口锋利，甲胄皆是边军精锐制式，数量足以装备一哨人马！其上并无任何官方烙印，显是私造之物。
为何不是“黑砂”？蒋三与西厂勾结，运输的竟是私藏军械？这与“极乐散”、黄河旧案又有何关联？
“大人！此处有发现！”一名缇骑在翻查一名被杀护卫尸身时，惊呼道。其手中拿着一块刚从尸体怀中搜出的铜牌——东厂的腰牌！
东厂？方才那离去的东厂档头？这些黑衣杀手是东厂的人？东厂为何要袭击此处？是为抢夺这批军械？还是……灭口？
凌云鹤只觉眼前迷雾更浓。西厂、东厂、漕帮、军械、毒药……各方势力纠缠搏杀，真假难辨。蒋三投入西厂，东厂便即刻来袭抢夺（或灭口），这“憩园”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批军械，最终又要运往何处？
他环视这片火光冲天的杀戮场，忽见廊柱阴影下，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垂下，手中紧攥着一角纸张。他上前掰开手指，取出那纸角，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墨迹被血染污大半，仍可辨认：
“……皇陵……戊字库……癸亥……”
皇陵！又是皇陵！戊字库？癸亥？
凌云鹤猛然想起，怀恩公公曾提及，皇陵档案室亦有分区编号！戊字库？癸亥？这像是某个日期或编号！
所有线索，在经历 seemingly 偏离后，竟再次诡异地指向了那个最初的地方——皇陵！
他攥紧那带血的纸角，目光穿透熊熊火光与重重迷雾，投向西北方向那片沉睡着帝王的山峦。
风起漕河，浪锁蛟龙。而漩涡之底，仍是那片森然陵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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