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将军行辕内,午后的日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吕布刚刚送走了详细汇报南阳各郡春耕进展的蔡琰,书房里还隐约残留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了墨香与淡淡草木清气的气息,与之前军事会议上留下的金铁肃杀之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而奇特的氛围。
吕布没有立刻回到那张布满标记的巨幅舆图前,而是缓步踱至窗边,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新移栽不久的棠树之上。嫩绿的芽苞在温煦的春日下怯生生地舒展着,焕发着勃勃生机。然而,他的思绪却早已穿透了这院墙,越过层峦叠嶂,飘向了东南方向,那个蜷缩在邓县弹丸之地、于刘表似庇实监的目光下艰难求存的刘备。
“数千残兵,将不过关张,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吕布低声自语,唇角泛起一丝极淡却难以捉摸的弧度,似是怜悯,又似是玩味,“玄德公啊玄德公,你这把曾经也斩将夺旗的利刃,若是就此在荆北的潮湿空气里锈蚀殆尽,未免…太过可惜了。”
他倏然转身,回到那张堆满文牍的硬木案几之后,铺开一张质地细腻的崭新绢帛,却并未立刻提笔蘸墨。他需要构思,如何在不引起刘表丝毫警觉,不落下任何明确把柄的前提下,给那位身处困局的刘皇叔,送去他最需要的东西——并非显眼的兵马,亦非惹人注目的粮草,而是机会,以及,抓住这机会的能力。
“来人。”
一名身着轻甲、腰佩环首刀的亲卫应声悄然而入,躬身听令。
“去请李肃过来。另外,传话给库房,让他们准备十坛上好的‘玉泉春’,记住,要选那种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陶坛,泥封要旧,最好是积了灰,像是珍藏多年不舍得喝的那种。”
“诺!”亲卫虽心中略有疑惑,但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肃步履轻捷地踏入书房,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常服,打扮如同寻常富家翁,只是那双眼睛,在恭敬垂首时偶尔闪过的精光,显露出其内敛背后的机敏。
“主公,您唤我。”
吕布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问道:“我们在襄阳城内,在邓县刘备驻地附近,可有足够可靠、且不引人注意的眼线?并非军中那些专司探查军情的斥候,而是能真正融入市井,接触到底层胥吏、游侠闲汉,甚至…有机会与刘备麾下那位长于辞令的简雍、或是敦厚稳重的孙乾搭上话的人?”
李肃闻言,略一沉吟,随即肯定地点头:“有。襄阳城内有我们两家‘吕氏暖锅’的加盟商,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世背景干净,与官府也有些许香火情分,更重要的是,他们已被我们让出的丰厚利润牢牢绑住。通过他们,可以接触到襄阳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至于邓县那边,有一支规模不大、但常年往来于南阳与荆北之间的小型商队,其头领是个极机灵、懂得察言观色之人,此前已为我们零星传递过一些关于荆州北部驻军调动、粮价波动之类的风声,颇为可靠。”
“很好。”吕布的手指无意识地、极轻地在光洁的案面上敲击了两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眼下有两件事,需你亲自去安排布置。务必要做得自然,如同春日细雨,落地无声,润物无痕。”
“请主公示下,肃必竭尽全力。”李肃身体微微前倾,神态专注。
“第一,”吕布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让那支常去邓县的商队,在下次行经刘备营地西北方向约二十里处的‘野狼谷’时,‘偶然’地遭遇一小股来历不明的流匪袭击。安排一场看似激烈的‘遭遇战’,然后让他们‘损失’几辆装载货物的大车。记住,车上不要放置任何制式军械或惹眼之物,就放些磨损严重、甚至带有缺口的环首刀,一些陈旧破损的皮甲,以及…数百斤上好的青盐。”
李肃眼中精光骤然一闪,瞬间便领悟了其中深意。磨损的武器和皮甲,对于吕布这等正规大军而言等同于待回炉的废品,但对于缺衣少食、装备匮乏的刘备残部来说,却是可以精心修复、重新利用的宝贵物资。而那盐,更是硬通货,比五铢钱更实用,刘备可以用它向本地豪强、甚至是黑市换取急需的粮食、布匹,乃至收买情报。最关键之处在于,这一切都可以完美地推给神出鬼没的“流匪”,即便刘表事后听闻起疑,也根本无从查起。
“属下明白。”李肃低声应道,脑中已开始飞速构思细节,“会让那商队头领带着车队,‘恰到好处’地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并且让他的人在‘抵抗’后‘侥幸’逃脱数人,然后狼狈不堪地逃向刘备军驻地‘求援’。届时,便可顺理成章地将这些沉重且‘无法带走’的累赘,‘不得已’留赠给刘皇叔,以酬谢其庇护之恩。”他几乎是在瞬间,就将整个剧本补充完整。
“第二,”吕布继续吩咐,语气变得更加微妙,“通过襄阳那两位加盟商的渠道,在茶楼酒肆、市井坊间,悄然散播两条消息。其一,要带着几分‘惋惜’和‘闲谈’的口吻提及,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的一部兵马,因去岁征战损耗颇重,近期正在汝南郡与弋阳郡交界处的‘平舆’一带进行休整补充。要强调其兵力似乎不满千人,而且军纪颇为懈怠,士卒多散漫,像是在等待后续的兵员和物资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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