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关外,赤崖坞堡。
张合率领的奇兵,在孤立无援、粮草将尽的绝境中,已苦苦支撑了十余日。坞堡内外,尸骸枕藉,断箭残刀随处可见,一面残破的“张”字旗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无力地飘荡。张辽与张绣合兵后,并未急于发动强攻,而是展现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他们如同最有经验的猎人,不断扎紧包围圈的每一处缝隙,悄然截断了通向坞堡的最后一道溪流,同时以精准的冷箭和夜间不间断的鼓噪,持续消磨着守军残存的体力与意志。
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万物静默的清晨,赤崖坞堡那扇被火燎烟熏、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张合卸去了沾满血污的甲胄,仅着一身素色深衣,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了出来。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松,目光平静地越过弥漫的薄雾,望向对面军阵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儁乂,久违了。”张辽策马出阵数步,沉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太多胜利者的倨傲。
张合站定,拱手,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却字字清晰:“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合,愿降。”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炯炯,“然,请文远将军应我三事。”
“讲。”张辽神色不变。
“其一,”张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麾下这些儿郎,自追随我出井陉那日起,便是将性命交托于我。他们是为求一条活路,并非死士。请将军务必勿加屠戮,妥善安置,愿留者收编,愿去者资遣。”
“可。”张辽毫不犹豫。
“其二,”张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张合虽降,此生不杀故主袁氏之人。此非为袁尚,乃为昔日邺城座上,袁本初将军知遇之恩。”这是一个近乎迂腐,却又重若千钧的承诺。
张辽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张合身后那片死寂的坞堡,点头道:“大将军早有明令,凡阵前归顺者,皆以礼待,罪不及妻孥。袁氏若降,亦不伤其性命。此条,我可代大将军允你。”
张合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第三个,也是最为铿锵的条件:“其三!”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锐气,“将军既知我张合出身边郡,半生所长,在于御胡!他日若大将军挥师北向,与乌桓、鲜卑等虏作战,合,请为前锋!愿以此残躯,赎今日不得已之罪,亦全我戍守边关、保境安民之志!”
此言一出,不仅张辽,连他身后几名副将都为之动容。这不是乞活,而是请战!是在绝境中,为自己和部下寻找的最后尊严与价值所在。
张辽眼中赞赏之色不再掩饰,朗声应道:“好!张儁乂真豪杰也!胸中自有丘壑,不忘根本!此三事,我张辽今日便代大将军,一并应下了!他日北疆烽火起,必以将军为锐!”
随着张合弃刃,身后坞堡内残存的千余士卒依次走出,河北最后一支能够独立机动作战、且具备强悍战斗意志的精锐力量,至此宣告覆灭。井陉关门户彻底洞开,张辽、张绣大军再无阻滞,兵锋直指空虚的冀州腹地。
邺城。
这座曾经象征着河北无上权柄的巨城,如今彻底沦为被绝望吞噬的孤岛。颜良、文丑新败,损兵折将,短期内已无力再战;张合投降的消息传来,如同抽走了最后一根承重梁;东面幽州易帜的噩耗,断绝了最后一丝外援的幻想;南面青州尽入曹操之手,虎视眈眈;而西面并州门户早已大开……坏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城内每一个角落蔓延。
粮仓日渐空瘪,分发到士卒手中的口粮已减至平日三成,怨声载道。军心士气在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坏消息中彻底崩溃,白日里已有军官弹压不住的骚动,入夜后,缒城逃亡者更是不绝。昔日繁华的街市,如今一片死寂,只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踏着沉重的步伐,踏碎令人窒息的安静。
大将军府内,袁尚独坐空堂,面色灰败如纸,往昔那点倚仗家世的优柔贵公子气度,早已被无边无际的恐惧与绝望啃噬殆尽。他时而对着地图发呆,时而神经质地站起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却无人能听清。审配与逢纪侍立一旁,同样面无人色。审配手中攥着一份早已无人执行的城防调整方略,指节发白;逢纪则眼神涣散,口中翻来覆去只剩下“坚守待援”、“与城共存亡”几句空洞口号,连他自己恐怕都已不信。被变相软禁的田丰,在府中仰天怒骂的声音已渐渐微弱;称病不出的沮授,其府邸更是门可罗雀。邺城的统治核心,早已在内部猜忌与外部重压下,名存实亡。
青州,临淄。
州牧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曹操将来自河北的几份关键情报细细读罢,轻轻置于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漆木桌面敲击了两下。他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笑容,看向对面静坐的程昱。
“仲德,看到了吗?”曹操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感慨,又隐含着一丝深深的忌惮,“咱们这位大将军,如今是越发的老辣,已臻化境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古人之言,被他用到了极致。这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玩得真是炉火纯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