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远深知,欲行此亘古未有之变革,仅凭陛下的一时激赏与魏王的工程热情,犹如独木难支大厦。
必须赢得朝堂柱石、尤其是这四位掌枢机的宰相的深切理解与鼎力支持。
他并未急于在朝会上抛出,而是选择了更为稳妥、也更显尊重的私下拜会。
他依次备上简帖,携着那卷精心绘制的蓝图与条例草案,轻车简从,前往四位重臣的府邸。
首先抵达的是梁国公房玄龄的府邸。
书房内,檀香袅袅,房玄龄屏退左右,亲自为杜远斟上一杯清茶。当杜远缓缓展开那幅巨大的“大唐标准官道”蓝图时,房玄龄原本温和从容的目光骤然凝聚。
他的手指随着杜远讲解的炭笔线条移动,从深邃夯实的分层路基,到那微拱利于排水的智慧路面,再到那用双实线、单虚线清晰划分的车道,以及外侧醒目的“步道”标识……。
这位以谋略深远、善于制度规划着称的宰相,起初眼中流露出的是面对陌生事物时的困惑与审视。
但随着杜远解释其对于通行效率、安全、乃至雨天排水的妙用,那困惑逐渐冰释,转而化为一种洞悉其巨大价值的恍然与震撼。
他尤其在那份《道路交通管理暂行条例》草案前停留良久,手指轻敲着“靠右行走”、“车道划分”、“标识遵行”等条款。
良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抚须叹道:“杜县公,此物……此法……老夫原以为陛下与魏王所行之‘车同轨’,不过是统一车辙、拓宽路面罢了。
今日一见,方知井底之蛙之见也!此已非单纯土木之功,而是……而是囊括土木、律法、礼制于一体的宏规巨构!
此为天下车马行人立下行走之‘礼’,秩序之‘法’啊!若能切实推行,何止是物流提速,政令畅通?
这分明是为我大唐帝国编织了一张脉络清晰、运行有序的活力之网!
诚为社稷万世不易之基业!”他从这蓝图中,看到了超越工程的、一种更深层次的国家控制力与治理能力的飞跃。
接着,杜远来到了莱国公杜如晦的府上。杜如晦近来身体抱恙,卧于榻上,面色苍白,但精神尚可。
听闻杜远来访,特意命人撑起靠背。当图纸在榻前展开,杜如晦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打断杜远,询问路基压实的标准、水泥的耐久年限、标识牌在不同天气下的辨识度等具体问题。
听着杜远条理清晰的解答,他那因病痛而时常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苍白的面容甚至因激动而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
他强撑着用手肘支起身体,声音虽比往日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
“妙!妙极!克明(杜如晦字)卧病多日,今日得闻此策,如饮醇醪,精神为之一振!杜远,汝之目光,已远超当下十年、二十年!
此策看似便民,实乃强军之命脉所在!兵贵神速,更贵在如期!以往大军调动,受困于道路泥泞、拥堵不堪,十成力气往往耗去三成在路途之上。
若有此等坦途峻法,调兵遣将,粮秣军械输送,效率何止倍增!届时我大唐王师之机动,将令四方蛮夷胆寒!”
他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杜远,语重心长地提醒:
“然,杜远啊,筑路易,移心难。推行之最大阻碍,不在山水,而在人心,在于千年积习!汝需有应对万难之决心,与化解阻力之万全策略,切不可掉以轻心。”
他在激赏之余,以其敏锐的政治嗅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未来可能最棘手的挑战。
拜会郑国公魏征时,气氛则略显凝重。魏征素以直言敢谏、崇尚简约、对“奇技淫巧”抱有本能警惕而闻名。
他端坐于简朴的书案后,面色严肃地听着杜远的介绍,目光如炬地扫过图纸上那些在他看来过于“繁复”的设计,起初眉头紧锁,几乎要出言驳斥此乃劳民伤财之举。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份条例草案上,仔细研读“行人须走人行道”、“车马遇老者幼童须减速避让”、“严禁当街争斗阻塞道路”等具体款项时,那紧锁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来。
尤其读到“凡车马行人,于道路之上,一律靠右行进”这一条时,他眼中精光一闪。
这条规则,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意味,无关身份贵贱,皆需遵守。
这深深契合了他心中“法不阿贵”的理念。他猛地一拍书案,“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吓了杜远一跳。
“好!好一个《道路交通管理暂行条例》!”魏征声若洪钟,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激赏之色。
“杜远!老夫原本以为你只会弄些机巧之物,未曾想,你能在此等事务上,虑及黎民百姓,弱势行者之安危!
道路之上,车马为强,步行为弱;权贵车驾为强,平民肩舆为弱。
若无此等明确规则加以约束,必是强者横行无忌,弱者惶惶不安,此非仁政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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